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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太子妃起居录/五十弦 (绮里眠)


  黑暗中忽然响起一道冷静的女声。
  顾瑟提了一盏羊角宫灯,沿着花木扶疏的甬道独自行来。夜里微凉,她披了件薄罗外衫,袖底发梢都沾了星点的露水,顾笙站起身来,静静地望着她,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看到这样有些肆意而孤勇的顾瑟了。
  她淡淡地道:“看来这些日子我做了什么你全都知道。”
  侍女红笺受了极大的惊吓,觳觫着跪在地上,一叠声地叫着“四姑娘恕罪”。
  顾笙冷冷地道:“噤声。你想把院子里的人都招出来?”
  红笺瘫坐下来,低着头不敢出声了。
  顾瑟道:“姐姐,你真让我刮目相看。”
  顾笙似乎是笑了一笑,有些讥诮地道:“怎么,你还以为我是一时冲动、一时想不开,事到临头一定会后悔?”
  她短促地“哈”了一声,道:“你们都是一样的心,都觉得我愚钝,我可欺,只要对我说几句好听的话,我就会乖乖地跟着你们走。”
  “可惜你们错了。”
  她盯着顾瑟的面庞,冷冷地道:“我不会再随意听你们的摆布,不会嫁给你们想要我嫁的人,不会做父亲升官路上的垫脚石,你如今惊不惊讶?”
  顾瑟没有接她的话。她静静地站在那里,道:“其实我一直不懂你。你是我的长姐,是爹娘的长女,可是你似乎一直不把自己当成长房的孩子,你亲近蒋氏,你不是个傻子,却心甘情愿地听蒋氏哄你的鬼话。”她抬起眼,注视着顾笙,问道:“你到今天有没有过后悔?”
  “我不后悔。”顾笙答得断然。
  她看着顾瑟微微凝起的眉,忽而笑了起来,说不出的畅快和讽刺:“我为什么要后悔呢?蒋氏纵然骗我,她作为一个婶婶,至少还真的陪伴我、对我嘘寒问暖。母亲呢?你在襁褓里哭了,她立刻就放下了我去哄着你,她是你的好母亲,却不是我的!”
  她这样的语气,让顾瑟明白地知道,这些话在她心里已经很久了。
  她以婶母的要求看待蒋氏,却在心里把她当作母亲一样亲近。她以独占的要求看待云弗,当然轻易就挑剔出许多不足。
  连顾九识一心为她的考虑,在她的口中,都成了“做他升官路上的垫脚石”。
  顾瑟凝视着她,忽然莞尔一笑。
  顾笙,已经从根子里烂透了。
  “我本来想打断你的腿,把你关在院子里,横竖家里这样多仆妇,也无需你自己做什么事。”她开了口时,就听出声音都有些倦:“将来送你嫁了人,选的那个人自然也不会嫌弃你这一点不足。何况你自然会有丰厚的嫁奁,绰绰有余地养你一辈子。”
  “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决定放你走。你出了这道门,我权当我姐姐死了,将来爹爹回来,我向爹爹请罪,我没有保护好你。”
  她最后深深地看了顾笙一眼,抬手向红笺点了点,示意侍女跟上来:“她死了,就是真的死了。从此顾家与你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干。你将来为王为后也罢,落魄淤泥也罢,都与我樵荫顾氏两无瓜葛。”
  她转过身去,沿着来时的道路,真的再也没有回头地离开了。侍女红笺犹豫地转头看了顾笙一眼,咬了咬唇,到底是追了上去,跟在了顾瑟的身后。
  黎明浓暗,宫灯摇曳,那一点柔黄的光渐行渐远,顾笙的身影重新被黑暗和寂静淹没下去。
  ※
  定风波
  越惊吾
  画角平明瀚海霜,扬鞭遥指动天狼。羌管萧疏旗未卷,当战,更托生死与同裳。
  浩夜高歌犹炙鹿,笳鼓,金戈白羽各飞觞。饮马明朝绝塞地,千里,笑余何处不称狂。
  ——卷四.定风波·完——
  *《定风波》,唐教坊曲名。


第五卷 上阳春

第74章
  ※
  庆和二十二年八月初二日。
  辰时初刻, 上阳宫西南的永福门放下了吊桥。黑骑玄甲的归骑兵士鱼贯而出, 与金吾卫、京兆府军一道, 均匀地铺散开来,把守在帝都干道的沿街两侧。
  环刀、长戟的将士,在晨光下显得尤为威风而肃穆。
  少顷,就有穿着一色宝蓝圆领袍的侍卫抬着朱红色的箱笼从门中行出。
  这时节坊中早市新散, 许多百姓都在出门或归家的路上,乍然见了这样的阵仗,不免吓了一跳,又带着些好奇地站在士卒的身后踮脚张望。
  挤挤挨挨的,不免就有人撞在了士兵的身上,连连惶恐地请罪,那士卒却十分温和, 只是回头看了一眼,提醒道:“离的远些, 等一下不要冲撞了,今日可是大事, 里头的东西随便拿一样出来,都不够你们十个脑袋赔的。”
  这些金吾卫平日里可不是善茬,横行坊市都是小事,那碰了人的中年妇人本以为自己惹了大祸, 却没有想到今日这些人竟这样的温和,就大了胆子问道:“军爷,不知今日是哪一位圣人出巡?”
  那士卒笑了笑, 道:“若是圣人出巡,早就鸣鞭净道了,万一有不要命的刺客逆贼藏在你们当中,我们还要命不要?”
  “来了来了!”那妇人还在等着兵士说话,她旁边的人却雀跃地踮起了脚,众人跟着往街尽头望过去,第一抬箱笼已经转过弯角走上了这条街道。
  那箱子的尺寸比寻常都要大,开着箱盖,内里坐着一株丈余高矮的珊瑚树,通体朱红,枝干横斜,栩栩然如在生时,仲秋时分的朝阳拂落其上,漾起摄魂夺魄的流光瑞彩。
  这株珊瑚树一亮在众人眼前,就在人群中激起了一阵整齐划一的嘶声。
  那方才同士卒说话的妇人不由喃喃地道:“我的乖乖,难怪要说十个脑袋都不够。”
  第二抬就在第一抬后面不远的地方,同样开着箱盖,这一口箱子里是一尊古玉清供,长宽都逾三尺,玉色愈靠下愈沉碧,愈向上愈清透,沁色均匀柔美,雕成个令人不大看得懂的模样——左高而右低,中部至左下有许多高低沟壑,中右又有许多曲折线条。
  众人看不懂这玉琢成了什么名堂,但玉质柔腻润泽,照日生晕,显然整块都不是凡品,何况这样大的整整一方,都不由啧啧称奇,还有人大着胆子点评道:“就是上一回宝珠楼和金满楼斗富,都没有拿得出这样大的一整块玉料,可惜了,做成这个不明不白的样子……”
  旁边就有人嗤笑道:“给你便不可惜!这可是中古旧物‘海内堪舆山子’,大启高阳君使大匠仿《开明谱》所制,流传至今,千年不遇的至宝……”他看着一群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倒像是有些心虚似的,就收了声,一时又有人笑他“满口胡言,你个老货知道些什么”起来。
  第三抬已经紧跟着走了过去,这一抬与前两台相比就显得十分低调,没有那么夺目,只在杏黄色的朝绒衬底上,成排放着二、三十株参、乌,缚着红绡,一支支尽都头手分明、根须粗壮,少说也有一、两百岁的年份,当中尤为健壮的,有男子小臂粗细,让人不敢揣度其年岁。
  百岁老参都是吊命的至宝,用一株便少一株,这样成排地摆了出来,让人头皮都有些发麻。
  围观的百姓都被这明晃晃耀人眼目的权势与富贵所慑,不由得连说话的声音都低了又低下去,先前那妇人忽地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道:“我晓得了,今日是太子爷下聘的日子!这是太子爷在给太子妃娘娘送聘礼呢!”
  她身边的同伴就恍然起来,有人道:“太子妃娘娘,可不就是永昌坊顾家的娘子,上个月及笄,太后娘娘亲自出宫做她的正宾……”
  有人凑趣地道:“连赞者都是河洛沈家的留仙娘子,我婆母的姊妹同顾老夫人的娘家有亲,得了帖子进内院观礼,那三加的钗子听说是万岁爷亲赐的,足足的赤金,那样大一支,怕不有一斤来重,当时瞧着小娘子的头皮都扯痛了……”
  “你又晓得,怕不是戴在你的头上!”旁边的人听她越说越是夸张,不由得嘻嘻哈哈地推了她一把。
  那人跌足道:“哎哟,可不是我们家那位老姨奶奶,来一回就要讲一回,这样的热闹,京里这几年都少有了呢!”
  众人说话的时候,送聘礼的侍卫还在一组一组地走着,后面几抬开着箱的,也都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奇珍异宝,数着一共晒了九抬,后头的才开始过挂锁封条的箱笼。
  队伍绕着帝都走了半个上午,到巳正时分,第一抬聘礼进了永昌坊顾府的大门,最后一抬恰好从永福门出发。
  “这一回,怕是要整个帝都都轰动了。”
  池棠馆二楼正厅的南窗底下,沈留仙拈着枚白子在掌心把玩着,一面打趣似地开口。
  在她的对面,顾瑟慵懒地倚在柔软的大迎枕里,被她调侃了一句,也不见羞恼,只是道:“等到你出嫁的时候,我也给李将军添这样的聘礼,虽然贵重上比不起,数量上总不能叫你吃了亏。”
  沈留仙轻嗤了一声,就“啪”地一声落了手中的子。
  顾瑟不以为意地微微一笑,也跟着下了一子,两个人一改方才的闲适,你来我往地快攻起来。
  闻藤蹑手蹑脚地上了楼,静静地站在了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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