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时比起下午的谨慎和忐忑,就多了几份笃定。
钟老夫人察觉了这点变化,睁开眼看了过来,道:“怎么回事?”
第45章
※
陈嬷嬷知道钟老夫人的意思。
她手里捏着美人锤, 不紧不慢地为钟老夫人敲腿, 一面笑盈盈地道:“若不是我就在外头侍候着,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这样的用心。”
她在窗下侍奉,既是为了方便服侍,也是防着屋中出事,太子当然也清楚, 她就曾几回对上太子深沉又凌厉的视线。
但太子默许了她的存在。
她也没有刻意地窥视、探听主子相处的情形,这时只是将自己知道的一一地说给了钟老夫人听。
钟老夫人听着,就长长地吁了口气。
顾家这一代姊妹五个。
居长的顾笙昔年求娶者众。扬州桑氏嫡房的七爷与顾崇同朝为官,就曾经想要为侄孙做媒,求顾氏的嫡长女。
桑氏素有“百代声名,维扬维桑”之誉,是士林中一等一的望族。桑家子允文允武, 说亲的这一位子弟也是少年出挑,中举之后跟着老师游学几年, 既有文才,也通庶务, 只等下一科下场。
顾崇亲自考察过儿郎的人品学识,十分的满意。
顾笙却跪在樵荫堂上,以绞了头发做姑子相胁,不愿意订亲、嫁人。
那些话叫钟老夫人这个隔辈做祖母的听了, 都觉得有些灰心。
第二天早上长媳云弗来给她请安的时候,眼睛周围都是厚粉也盖不住的红肿。
她叹了口气,道:“你说这好端端的小娘子, 从小到大我也是一般地待她,咱们家的规矩,就是拿到外头去,也是人人都赞的。到笙姐儿这里,小时候还在我这里养过几个月,怎么竟成了这个样子。”
陈嬷嬷知道她是想起了这些事,不由噤了声。
“前几年看她,只是糊涂些,总归还晓得事情轻重、是非。这几年外头看着还是那个样儿,里头竟连莞姐儿这样从前淘气的也不如起来。”
“她都十七、八岁了。”
“咱们家也不是养不起姑奶奶。”
“可是那也要姑奶奶自己立得住、撑得起,咱们给的银钱人手才有用处。”
“笙姐儿呢?只管说自己不愿意嫁人,可我一问她往后想怎么办,她又一点子章程都没有。”
“这样没有主见,还指望她真的自己立起来过一辈子么?”
“拖不下去,迟早是要嫁人的。可是和她年岁相当的,谁会等着她回过头来选?到了那个时候,还有什么样的好人留给她?”
钟老夫人这样淡淡地说着,面上就有些疲惫。
陈嬷嬷却不由湿了眼眶。
老夫人面上看着不显,为儿孙计也是尽心竭力。
她勉力劝慰道:“一棵草,一滴露!您看咱们四姑娘,东宫都二十二岁了,这么些年京里沸沸扬扬的,又是凌氏女,又是选妃,谁能想到他是等着四姑娘等了这么多年呢?”
“二姑娘当年嫁到勋贵家里去,您也担心的不得了,怕姐儿清流出身,和勋贵人家吃不到一个盘子里,又怕姐儿性高,姑爷武勇,婚后多磋磨……您现在看看,姐儿孩子都生了两、三个,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姑爷也请封了世子……”
“可见咱们家的姐儿们,都有自己的缘法!”
钟老夫人就又半阖上了眼,微微地叹息。
她道:“九章在外头这么些年,也有了许多自己的心思了,他给女儿选的夫家,想来也是不错的。”
她嫁给顾崇,今年已有四十年了。
夫妻和睦,不仅是相敬如宾。
顾崇早年尚有两位通房,成亲之后,有一个被处置了,另一个寿限不长,前些年已经过世了。
顾家三子一女,都是老夫人所出。
手心手背都是血肉。
可她最心疼的还是长子九识。
不为别的,就为庆和四年顾九识伤的那一回腿。
做母亲的心里的敏感,是任谁怎么掩饰,都迟早能看得穿的。
顾九识伤了腿,断绝了仕途。
顾九枚资质平庸,怎么也叫她丈夫看不上眼。
所以连个正经进士功名都还没有考到手的顾九章就被顾崇寄托了新的希望,以秀才的身份外放到律州做官,转眼就给自己的长女、二娘子顾晴与律州镇守长阳侯府上定了姻亲。
后来顾九识伤愈归朝,顾九章却在律州任上考了锁厅试,得了个进士的出身,从此仕途通达……
有经天纬地之才,济世安民之心的顾九识,却因为家族的利益、朝堂的平衡,被拘在帝都里,做了十年的承平待诏。
可是偏偏顾九章也是她的儿子。
钟老夫人的心都被撕成了一片一片。
可是这些话,即使是最体己的陈嬷嬷,钟老夫人也藏得死死的,一个字都没有透过。
陈嬷嬷只是敏锐地感觉到老夫人的心情有些不虞,以为她是许多年没有见过幺子而生出牵挂和怨怼,不由笑道:“您也竟不必牵挂,依我看今年过年可要热闹了!”
“三爷上回的信里头就说今年想要谋回京中,老爷若是肯安排,想来都不用到过年的时候,您就能看见三爷了,哎呦,旬哥儿今年都五岁了吧,您还没有见过,可要好好地亲近亲近……”
她絮絮地说了许多。
钟老夫人不知是被她哪一句话触动了柔肠,心绪慢慢地平复下来,就道:“偏你这一张嘴会说话。”
陈嬷嬷就笑了笑。
钟老夫人道:“罢了,我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东西,管那么多,倒惹人的厌烦,横竖不求到我眼前,我也只当个聋子、瞎子罢了。将来等我要死了,还不是要一个一个地回来,到我床头等着我分体己给他们?”
陈嬷嬷就“啐啐”两声,道:“老夫人,您这康健的身子,只怕等老奴们都化成骨头了,您还太太平平地活着,看着少爷、姑娘们生了儿子、孙子,孙子又生了孙子呢!”
钟老夫人笑着道:“活到那个岁数,我等着人家背地里骂我‘老不死的妖怪婆子’呢!”
她道:“你去给我拿了纸笔来,我要给识哥儿写封信。”
说了这么多,到底放不下四姑娘的亲事。
也难怪老夫人放不下,这样的纯孝懂事,又几年里都不在跟前,如今婚事又这样的特殊……到底是和旁的姑娘不同些。
陈嬷嬷心里感慨着,去搬了小桌案和笔墨纸砚,一面心底里对池棠馆的事更多了几分看重。
※
齐元达递了帖子进府来。
门房不识得他,听他自承来访四姑娘,本有些迟疑,但看他又取出了顾九识的名刺,就恭恭敬敬地将他请到了垂花门内的耳房里,又叫人去传信。
齐元达坐在靠窗的圈椅里,目光一扫,就看到院角停着一辆十分面善的乌篷马车。
那车乌油的篷子,看上去十分的简素,但车辕厚重,轮毂坚实,役马高大健壮,目光温润。
这样的车和马匹,平常的人家是豢养不起的。但也是因为用料贵重又足实,即使负重跑上一、两千里,也不需要中途调整、保养。
他看着眼熟,却是因为在开原的时候,每个月,顾家的宅子里都会停上一、两回一模一样的马车。
他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就看到他的小东主、顾小娘子身边的大丫鬟和一个面貌严肃的嬷嬷一起,带着人从车上卸了许多东西,走廊侧的甬道,低调地往内院搬运进去了。
齐元达心底里转着念头。
顾瑟回京的时候,曾把他请过去,当面询问过一回他以后的打算。
他与顾瑟结缘的最初,是他的幼孙受人构陷,被关进了开原府的大牢里。
开原是龙兴之地,也因此,宗室与土官势力坐大,他的幺孙得罪了当地的豪族,虽然只是进了大牢,但竟也不必想,一条命已经算是断送了大半了。
他一生跌宕,老妻、子、女,俱都先他一步离去,身边已经只有这一个小孙子,是他余生之慰。
出了事以后,他的天都黑了。
他跪在大牢的门口,向那些人服了软,折了腰,可是竟像是一场笑话,没有人肯放过他。
是顾瑟的马车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那小姑娘挑起了窗帘,温柔和气地问他:“可是齐公广济先生当面?我有一惑,存心久矣,不知先生可否为我稍解?”
他以西席的名义,做了顾瑟的幕僚。
顾九识果然重审冤狱,他的孙子不但全须全尾地被放了出来,还因祸得福,得到顾氏的荐书,得以前去凌州著名的云氏退思书院求学,眼见得日有进益……
他心里对顾氏父女的感激,难以用言语表述。
后来几年里,跟在顾瑟的身边,受她的驱使,做了许多事,心中那种感激,就慢慢地变成了敬畏。
那个时候他就觉得,此女绝非池中之物,只憾是个女儿身,不得封侯拜相,竟称得上可惜了。
所以在顾瑟问他,是想要跟着她的父亲、新任刺史顾九识去往梁州,谋个正经的官身,还是跟着她回京中,继续为她做事的时候。
他想也没想,就决定跟着顾瑟回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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