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盈盈地道:“我娘听说你回来了,高兴的不得了,把我醋的不行,我就想着,这可不成,我得比她先见着你,才算是我赢过她一回。”
她梳了妇人的发髻,但言笑晏晏,都和在室的女孩儿似的轻快又大方,是全然没有吃过一点苦的模样。
顾瑟就欢悦地抿了嘴笑,在她对面落了座,丫鬟上了楼里的名酿,她就亲自斟了一杯,道:“灵姐恕我委实不胜酒力,自罚一杯当做赔罪。”
白湘灵却按住了她的手,道:“罢了罢了,我晓得你不能喝的,浅浅一口我就知道你的心了。”
顾瑟依言略沾了沾唇。
白湘灵却满斟了一杯,就要饮尽。
她身后的丫鬟轻声道:“夫人,太医说您不宜饮酒的,将军知道了又要担心。”
白湘灵微微咳了一声,酒就洒了出来,她鼓起了腮。
顾瑟已探过身去按住了她执壶的手,问道:“怎么回事?灵姐身体不适?”
第47章
※
白湘灵一张脸微微有些苦地耷了下来, 要去阻止的模样。
那丫鬟感激地看了顾瑟一眼, 已经快人快语地道:“回表小姐的话, 夫人前些时日就有些不妥当,请太医来看过,太医也并不十分拿得准,只是嘱咐了不能饮酒, 过些日子再来看脉。”
白湘灵就浑不在意地道:“每一回稍有些头疼脑热都这个样子,哪里就这样娇贵起来。”
她性子颇有些阔落。
顾瑟却品出些别的意思。
她试探地道:“太医说什么时候来复诊?”
那丫鬟道:“说是隔上半个月,也就是这几日了。”
顾瑟就笑道:“既然如此,不如我们竟先请了郎中来看一看,若是果然无事,那我就陪着灵姐不醉不归。”
说着就回过头去,向闻音道:“跟车出来的是谁?去拿了帖子, 问一问柳太医今日得不得空。”
白湘灵就跳脚道:“哎,怎么还劳动你。”
吩咐道:“去跟将军说, 让他叫人请郎中来,不要麻烦瑟瑟带来的人。”
丫鬟笑盈盈地去了。
闻音跟了出去。
顾瑟看着白湘灵, 抿着唇只管笑个不停。
白湘灵被她看得反而羞赧起来,伸手来拧她的脸:“你这小丫头,如今还没有出嫁,竟然打趣起我来。”
顾瑟笑着躲了, 道:“表姐偏知道我的意思。”
怕白湘灵身子真的不适,只是躲了两下,到底就给她抓住了。
白湘灵也只是轻轻地在她腮上拧了一把。
她性情疏朗, 只是因为姐妹两个从前并不十分的亲密,才有一两分的拘谨和羞涩,打闹了一回,就熟悉起来,也自然许多,虽然面上还带着红晕,已半是解释、半是娇嗔地道:“你姐夫今日不轮值,听说我要出来,怎么也要跟着来,结果在楼下碰上了同僚,两个在下头喝酒去了。”
夫妻和睦,是再好不过的事。
顾瑟微微地笑。
她如今终究还没有出嫁,也不好说得太多,索性换了别的话题,一面漫不经心地向窗外扫了一眼。
就有个十分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她面上露出微微的惊讶,白湘灵就靠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楼下靠近湖水的雅座里,丫鬟正在同谢如意说话,他对面坐了个年轻的男子,低着头慢慢地喝酒。
白湘灵道:“这是你姊夫的同僚……我从前也没有见过。”
顾瑟微微一笑。
谢如意的这位“同僚”,竟然是东宫亲卫、归骑右卫将军李炎。
她道:“看上去倒是十分的悍勇。”
白湘灵就看着她笑。
顾瑟有些不解地看了回去。
她目光清澄澄的,一派光风霁月,没有一点别的颜色。
白湘灵就知道是自己会错了意,笑道:“我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会点评起小郎君来。”
顾瑟才听懂她的意思,就忍不住笑了一声,又听白湘灵道:“你在京外待了这些年,如今是怎么样呢,可有了章程没有?谢七郎如今还在观中,你们可什么时候才能订亲呢?”
顾瑟原本要说“诸事都好”,听到后面,却有些惊讶,问道:“我和……谢七郎?”
她面上神情实在是错愕。
白湘灵也有些错愕。
顾瑟是反应了一下,才想明白她说的“谢七郎”是哪一位郎君:就是当年壶州谢氏嫡房中,破门出家拜在还真观度玄上师门下的谢守拙。
她有些茫然地道:“谢世兄如今已经是方外之人,我们不过是少年时的一点君子之交罢了,灵姐这话从何而来呢?”
白湘灵却道:“这消息原本也不是传出来的……是我上一回去还真观敬香,偶然遇上了谢七,他问我你的消息,说有封信你许久都没有回他,托我向你道歉……还说就在这一、两年里,总要给你个交代……”
她说得顾瑟愈发有些难解,撑着头想了一回,才想起这封信来:“……原是我那些时日身子不好,丫鬟代我收了信,后来琐事繁多,竟就压在了柜子里。何况是我爽约,如何他竟道起歉来……”
满脸的困惑之色。
白湘灵看着她。
这个年纪正是一朵花刚开的时候,女孩儿靡颜腻理,风姿落落,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秋水瞳子,不要说是男人,就是她自己看了,都忍不住想要亲近。
可惜样样都聪明,偏没有开情这一窍。
她翘了翘唇。
不开窍,有不开窍的好。
那谢七以为托几回鸿雁传书,就能把好好的女孩儿骗到手?
她笑道:“想必是谢七郎为人端方,不愿使旁人负疚,你竟不必在意了。”
顾瑟也不真的是全不通人事的小女孩儿了。
她初时是没有往那个方向去想过,因此就有些措手不及,如今也回过味道来,难免有些恍惚。
她和谢守拙虽然是少年相识,但也不逾随长辈相互拜访的关系,等她跟着顾九识去了开原,两人之间的联络就更不多,多半是谢守拙和顾九识通信的时候,会偶尔有一封夹带着写给她。
信中也多半是讨论时文、经义……像是把她当作个正经的同窗来对待。
白湘灵看她睁着一双可怜可爱的眼,有些茫然、有些窘迫地看着她,不由摸了摸她的发顶。
她有些后悔地道:“早知道就不同你说了。”
顾瑟却向她道了谢。
两个人默契地换了话题。
就有侍人在门口禀报:“太医来了。”
谢如意陪着太医一同掀帘而入。
年轻的太医进了屋,先笑眯眯地向顾瑟行了个礼:“顾四娘子。”
顾瑟抿唇微微一笑,起身回了半礼:“偏劳柳大人。”
“不敢当四娘子一声劳动。”柳鸣羽笑着坐了,放了腕枕在桌上,请为白湘灵看脉。
白湘灵伸了手出去,一面半是含嗔、半是感谢地道:“说了不要麻烦你的人,你一个没有出阁的小姑娘,做什么事都不方便,偏要为我操心。”
顾瑟只是笑着不说话。
柳鸣羽微微敛着眉,细细地按了一回脉,又换过一只手。
谢如意在一旁十分紧张的模样,问道:“太医,内子身体究竟如何?”
柳鸣羽就看了顾瑟一眼。
顾瑟就起身转到屏风后面去避开了。
前室里柳鸣羽看见了桌上的酒壶和湿润的杯子,先问道:“夫人今日饮过酒?”
丫鬟忙道:“不曾的,只是倒了出来,并没有喝。”
柳鸣羽就微微点了点头,声音十分的和气,又问道:“尊夫人此前滑过胎?”
谢如意郁声道:“新婚时我与内子都年少……后来太医说伤了身子,几年里都只是在调养。”
十分的懊悔自责。
他追问道:“可是有什么不妥当么?还请先生只管开出方子来,缺什么药材我去补。”
柳鸣羽就站起身,脸上重新带上笑意,道:“恭喜夫人,恭喜将军,尊夫人是有喜了。各人体质不同,尊夫人脉象不显,因此有些难辨,只是如今看着十分有力,想必这几年养得十分精心,也没有什么干碍。”
谢如意一时怔怔地看着白湘灵,竟有些说不出话来。
还是白湘灵推了他一把,又向柳鸣羽道了谢。
守在门口的侍女就手脚麻利地拆了预备好的赏封,又塞了两张银票进去。
雅室里一时喜气洋溢。
谢如意懵头懵脑地送了柳鸣羽出门,一面追问着宜忌,高大俊朗、少年得意的年轻将军,出门的时候竟然有些同手同脚的,像是不知道如何安放一般。
白湘灵就走过来握住了顾瑟的手,道:“瑟瑟,你真是我的小福星,都不知道怎样感谢你。”
眼中竟有些湿润。
顾瑟安抚地回握了,感受到她手心微微的潮湿和颤抖。
她拉着白湘灵,两个人慢慢地走回了桌边,重新坐了下来。
白湘灵还有些难以自抑的喜悦和后怕。
她道:“我和你姊夫成婚已经三、四年了。他是武勋子弟,你不晓得,他们这样驻扎边关,时刻要上战场的门户,最看重子嗣……前头的太医说我再难有了。你姊夫为了我,从府里搬了出来,如今单住在外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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