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地笑着,轻声道:“殿下这样好的人,会选到一位家世、容貌、性情都相当的小娘子做太子妃的。”
“我呀,就只想留在顾家。等将来殿下娶了妃子,姐姐嫁了好人家,到阿璟也娶了亲,我就到外祖父那边去,买个山头建一座庄子,有钱,有地,有藏书,逍遥自在,不比什么都好些?”
她索性放下了书,以手支颐,闻藤看到她波光粼粼的、充满了向往的漂亮眼睛:“听说江南山清水软,可惜我生在帝都,半辈子都在这里,往后有了机会,在那里住到终老,也不算辜负平生了。”
※
千里之外,也有人中夜不眠。
夙延川在中衣外面单披着一件大氅,赤着脚站在书案前写字。
“别后浅深多少梦,悄悄滴透铜壶。”
宫灯明亮,沉水香的清苦气息从博山炉里氤氲流泻,殿角的铜壶滴漏隔一片刻,就发出一声清响。
“好风凉月两萧疏。”
他落笔凌厉,收梢却稳,像是一笔一笔都在斟酌。
“更阑花不见,苔上晚寒初。”
眼前忽然就浮现出那个女孩子在落花满地、苔色深深的长阶上仰起头来看他的样子。她的眼睛里永远藏着一泓秋水、一轮明月,和一个小小的他。
“长记庭前枝下酒,醉来忘与人沽。”
在京城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不管是他还是顾九识,都是不肯让她喝酒的。
出去的这几年,小姑娘倒是长进了不少。
“劳鸿却寄小泥炉。”
夙延川忽然顿住了笔。
他知道接下来应该要写什么,可是他那只挽弓持剑都不会迟疑的手,这一刻忽然失了力气。
凌寄辞意恳切的规劝又在耳边响起。
世间有那么多好儿郎。
他成功了,不管她嫁给哪一个,他都能为她撑腰、护持她一世荣华、无人敢欺。
可他如果失败了呢。
至少她还有父祖兄弟,家族照拂。
——依约江上雨,曾染旧时书。
到那个时候,她也会把他的书信,在落花风雨的时候,拿出来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翻读吗?
夙延川眉目深敛,把这一页纸卷了起来,凑到了烛火边。
火焰很快把整张纸吞噬殆尽,沉香里掺进了松烟的味道。
杨直在门口等了一时,直到这时才小步趋进来,低声道:“殿下,易州急报。”
第24章
※
夙延川敛眉道:“呈来。”
杨直从衣袖里取出一支小小的竹筒,递到夙延川手上。
那竹筒一端密封,封蜡上印着凹凸不平的痕迹。夙延川拿手一摸,又把手指轻轻一捻,蜡屑和竹屑就一并扑簌簌地落了下去,露出里面的小纸卷来。
杨直低眉顺眼地站在地下,就听到上首的太子忽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轻而冰冷。杨直深深噤声。
夙延川道:“召李炎来见我。”
李炎是太子亲卫归骑的右卫将军,摄西营三卫兵马。
杨直恭声应诺,退了出去。
平明的时候,一队三百余骑的骑兵沿着刚刚落下吊桥的通化门鱼贯而出,人衔枚、马裹蹄,一路向东疾驰而去。
※
越惊吾在马棚里喂马。
温顺地偎在他手边衔嚼他手上青叶的马儿身材高大,眼润睫长,枣红色的身躯精壮剽悍,长长的鬃毛被打理得精心拂落在颈侧。
这是在他七岁那一年,和他一起离开出生的平明关,跨越五千里伏龙山脉和玉门沙漠,被送到大燕帝国的帝都中,那位母系出身平明大都护、宣国公府的帝国皇储、未来君王身边的伙伴。
他沉默地喂着马儿,一双眼望着虚空中不知名的地方,微微有些出神。
那张白皙而昳丽的面庞在这样的时候,会露出浅浅的肃杀之色来。
然而也并没有过去很久,一把青草被他喂光了,他在槽边摸了个空,就回过神来,拍了拍马儿的颈子,道:“出发啦。”
一人一马从后院的角门出去的时候,迎面遇上了府里的管事顾满春:“大郎君今日也要出门?”
越惊吾笑道:“阿姊前儿买了一批地,有几块就在城郊,看着地段、大小都正宜做别院的,我去走一圈看看。”
※
顾瑟在闺房里拆信。
这一回就是正正经经的家书了。钟老夫人和云弗都有文才,一个比一个写得厚些,开头先叮嘱了爷两个的衣、食、住、行,从什么天气换什么陈设,到哪里不舒服要吃哪一瓶丸药,写得细细的,恨不得把一个月里的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安排得明明白白。
顾瑟一面看,一面忍不住地笑。
笑完了,掩了纸,又有些微微的惆怅在心头盘桓。
梦里的她在这个时候,正承欢父母膝下,镇日里无忧无虑,父亲为清贵朝官,御前待诏,人人称羡。
于祖母而言,两个儿子都在眼前,三叔虽放得远,却官运亨通,无可操心处。
于母亲而言,丈夫就在枕畔,琴瑟和谐,长女为太子妃,次女有百家求,除了阿璟的早夭,也竟无处不圆满。
可是在梦境之外,受她的影响,父亲去国千里,为亲民官,面临大旱、蝗灾这样的困境,又有上官、下属在侧虎视眈眈,何其进退维谷。
别人家的小娘子在这个时候,都已经看定如意郎君,她却跟着父亲飘零在外。
她知道自己情愿一生不嫁。可是祖母和母亲又怎么会轻易接受呢。
远在千里之外的祖母和母亲,午夜梦回,该是在怎样的担忧着儿子、孙女和丈夫、女儿啊。
她出了一回神,却很快地收拾起念头,把心思重新放回到桌上的书札上来。
正如她和父亲原本预想的一样,顾九识的退让和示弱,很快就让原本一直托辞身体老迈、放手让顾九识去做事的府尹杜先贽重新回到了衙门里。
杜先贽是先帝朝的老臣。
世宗皇帝有八个儿子,今上行五,早些年夺嫡时,尚且默默无闻,除了一个嫡皇子的身份,无论是文治还是武功都显得平庸。
当时风头最盛的,无过于二皇子齐王——他以谋逆被诛,却未削王爵,今上登基之后,改封号为岐王。
而杜先贽在当时岐王麾下,是最能冲锋陷阵的言官。
岐王事败之后,许多人都被清洗,独有杜先贽不降反升,虽然离开了帝都,但几经外任,都是上州大郡,如今更为开原府尹,牧大燕朝龙兴之地。
杜先贽已逾花甲之年。
去岁大课的时候,庆和帝就曾当着许多重臣的面欲授他光禄大夫,暗示他自乞骸骨。
但他竟像是没有听懂似的,仍然笑呵呵地做着开原尹。
姑且不纠他在岐王受戮、庆和帝得大位之间做了什么事,这样一个善于逢迎、结党,又不肯轻易放手的人,顾瑟都和顾九识一样,不相信他真的会就这么甘心为属官、后辈做绿叶。
顾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清甜的汤水让她微苦的舌尖回了一丝余味。
当此际,比党争更重要的,是已经有大半年没有降过水的农田,和随之而起的蝗祸。
齐元达受她的命令,带着家丁和府学中挑选出来的寒门士子前往开原府周边郡县,探查各地旱情和蝗踪,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新消息递进来。
连越惊吾都被她遣出去了。
这个时候,于她帮助最大的,竟然是夙延川送来的五千亩良田地契。
夙延川知道她身在开原,所买的地亩,除了京郊的一部分,余下的都在开原、仪宁左近。
越惊吾代她验收过土地之后,简拔了一批顺服、有经验的庄头,如今陆陆续续地尝试各种灭蝗的法子,渐渐摸出些门道。
若是没有这批土地可以作为试验,以今人对蝗视如天命的态度,更不知道最后要如何收场。
“苗稼总尽,人至相食”!
只是想一想,顾瑟就忍不住深深地战栗。
在那场梦里,这些事离她都太遥远了。她从来不曾真的去了解过,在她歌舞升平、风月无边的生活之外,平凡人的一生是怎样的渺小和苍凉。
她推开了面前的书和纸,站起了身,道:“为我更衣。我要出一趟门。”
※
帝都永昌坊,顾府。
马车进了西角门,停在了垂花门前。
车上跳下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穿着潞绸的圆领罩袍,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目光却于冷淡中露着隐隐的高傲。
早前就候在这里的中年妇人前趋几步,轻声道:“丁大人,还请进来稍候片刻,夫人和姑娘就出来。”
那人看了她一眼,倒是开了笑口:“惠青姑姑,咱家倒是有一阵子没见着你了,听说是出了宫,没想到竟在这府里。”
中年妇人惠青也拿帕子掩了口,笑了几声,道:“上了年纪,不如年轻时手脚轻快,服侍的娘娘好了,不如趁着还有些主仆情分,早早地让贤,还能得主子一声好。”
丁公公也像是感同身受似的,有模有样地叹了口气,道:“咱家就不像惠青姑姑这么看得清楚。”
惠青却笑道:“丁大人,你同妾怎么能一样,您是办老了事的,娘娘且倚重着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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