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疾行的脚步不由缓下,心底的冲动仿似被抚平了些,只怔怔望着屋里的小女子,直至柳儿自外回来时一声“王爷”,才将他惊醒。
宋之拂闻声转头,一见他立在门外,便赶紧放下针线,笑盈盈自榻上起身,将他迎入内室:“夫君怎此时归来了?外头凉,快些入内。”说罢,又吩咐柳儿即刻去备些热汤食。
慕容檀原本心中满溢的质问忽然一句也说不出口,只握住她手,示意柳儿回来:“不忙,我不过回来换身衣服,一会儿便走。”
宋之拂抬眸细细望着他,总觉他今日有些不同。
慕容檀避开她视线,转目望向她方才捧在手中的针线活。那是一副玄色护膝,瞧着厚而结实。
宋之拂循着他目光望去,双颊顿时绯红,讷讷解释道:“天寒,夫君常日在外,阿拂便替夫君做一副护膝御寒。只是阿拂女工不佳,望夫君勿嫌弃。”
她生在书香门第,自来书画俱佳,只身为女子,一手女工却颇不如何。今做这护膝,亦是前次外遇冷后,心血来潮而为之,却不料被他瞧见了。
慕容檀拿过护膝细看,只觉质地柔软暖实,针脚虽不甚精巧,却胜在细密,显是花了心思的。
他心底又软了几分,拿着护膝反复端详,赞了句“甚好”,半晌,终是没忍住心下怀疑,若无其事道:“你名阿拂,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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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暗中生疑
宋之拂心底微动,不知他这一问从何而来,便只谨慎道:“母亲起的名,为拂去尘埃,持静守真之意。”
“此名甚妙。”慕容檀心里盘桓着方才的书信,终忍不住一问,“可我为何听闻,郑御史独女单名一‘潇’字?”
此话如平地惊雷,震得屋内一片寂静,连噤声在侧的孙嬷嬷与柳儿,亦是慌张的无声对视。
他是否发现了蛛丝马迹,知晓了她的真实身份?
宋之拂心如擂鼓,捧着衣物的手却只顿了一瞬,便掩去眼底骇浪。以他的性子,若当真知晓了真相,应当不会如眼下这般,只稍试探询问。
她抬眸微笑,佯作不在意道:“确然名‘潇’。‘阿拂’乃闺中乳名,自小家人叫惯了的。”她说得半真半假,阿拂的确是乳名。
慕容檀双目一眨不眨的凝视她片刻,幽深的怀疑才消散大半。
他不再多言,只匆忙换了身常服,嘱咐她着手预备杜海月婚嫁事宜,便又往外朝理事去了,余下宋之拂等暗自心惊。
孙嬷嬷惶惶不安,关了门窗将宋之拂拉入内室,抚着心口低声道:“方才王爷那般问,婢还以为……幸好无事。”
宋之拂叹道:“哪里会无事?他那人,最是不愿明说的,只怕仍是怀疑我的。”
“这可如何是好?”孙嬷嬷失措,不由劝道,“姑娘,不如……咱们先同王爷坦白吧,横竖是舅老爷与夫人的错,不怨咱们……况且王爷此刻待姑娘尚有些情意,若摊开了说,兴许也能谅解……”
有些情意?
宋之拂只摇头苦笑,这情意,只怕比纸都薄。
她自是屡次想将真相告知,话到嘴边皆又咽了回去,只因总忘不了当初他冷淡漠然的模样,忘不了他也曾犹豫是否就此除掉她,更忘不了,前世的表姐,便是被他这般逼死……
他出身皇家,心里怀着权势欲望,如何容得下旁人的欺骗?更甚是替嫁一事,乃郑氏一门对他堂堂王侯的侮辱!
他连身为皇太孙,名正言顺继位为帝的慕容允绪都容不下,更况乎小小郑家?
思及此,她越发忧虑,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实难抉择……
……
却说慕容檀自回外朝,便神思不属,心底不是闪过的,皆是方才那信上的只字片语,耳边甚至回响起当日赵广源之语。
郑承义之女名郑潇,照传闻当是个性子软弱,易生忧思,常惊悸失眠。
可她呢?虽非格外坚韧,却果然是个聪明玲珑的女子,更非性子软弱之人。她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如此,他越发心乱如麻,遂悄然招来刘善,吩咐道:“你暗派些人手,往湖光道一带去,查一查郑承义女儿,若能有画像,更佳。”
实则赵广源不是没派人去查过,只是原无此怀疑,自然想不到画像这一层,况闺中女子寻常皆不敢抛头露面,也不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
刘善心中暗惊,却不敢发问,只领命要去。
慕容檀却又叫住他,凝眉嘱咐:“此事不可令任何人知晓,赵先生也不许。”
他到底还是心软,若真查出什么,赵广源定是毫不犹豫要将人除掉。
可……即便无赵广源,只他自己,一旦知晓她欺骗于他,居心叵测,难道便不会痛下杀手吗?
他摇头苦笑,示意刘善下去。
罢了,只盼此皆他杞人忧天吧。
……
金陵皇宫中,慕容允绪面无表情的望着殿中瑟瑟发抖跪着的人,清俊的面上喜怒不辨。
派往燕地的探子言:燕王不但私造大量兵器,更早与北方诸将暗中勾结,俨然已控住兖州府以北大片疆域,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退下吧。”年轻的君王语调中是从未有过的寒意。
那人如蒙大赦般方退下,慕容允绪便将手边砚台狠狠摔出,砸在软而厚的地毯上,却只留下一片污渍,全无半点声响。
他越发不解气,只不管不顾的将手边所有物什皆砸出。
齐澄匆忙入宫时,瞧见的便是面目狰狞,微喘着粗气的皇帝颓然倒在座上的模样,举目四顾,殿中满地狼藉,桌架上再无半点完好之物,可见其怒火之盛。
他遂躬身行礼,谨慎道:“请陛下保重龙体,切勿令急怒攻心。”
慕容允绪闻言,倏然抬起赤红双目,嘶哑着嗓音怒道:“教朕如何不怒?北边那些老家伙,皆是忘恩负义的武夫!只恨当初先帝心慈手软,未及一一除去!”
齐澄叹道:“到底未读过几年圣贤书,如何懂得忠君之事?陛下,为今之计,当速速下旨意,讨伐逆燕才是啊!”
慕容允绪闻言,却忽然顿住,方才的怒意消去不少,反化为游移不定。
这已经不是齐澄第一回 谏言起兵。
数月前,慕容檀上奏出兵蒙古,并促杜氏与蒙古王廷结亲时,便建议即刻以燕王擅作主张为由,出兵讨伐。
当时他心下犹豫,举棋不定,只答应再度暗派探子前去查问。
事到如今,燕王不但除了后方的蒙古,更与北方诸将勾结,其势大,他又哪里敢出兵?
遂迟疑道:“齐卿,可有旁的法子?不必如此大张旗鼓,若举兵,天下不得安生。”
齐澄心中失望,只他生性优柔,迟迟不愿动手,只因还存着念想,要将燕王如另外两位叔王一般,兵不血刃的除掉。
他只得忍耐着苦思冥想,终是想出一策:“陛下,即便不动燕王,那等与他勾结之人,却是再不能留了。不如寻些由头,将其撤下吧。”
慕容允绪点头赞同,又问:“可替换哪些人为好?”
齐澄道:“今日臣便着人拟出名单来,定都是京中值得信赖之人。”他随即又想出一计,“陛下,待此事妥当,不如令郑御史着亲眷往北平探望燕王妃。”
“燕王妃?”慕容允绪面上闪过片刻恍惚,心跳更漏了一拍。
方才那探子还说,燕王与王妃感情和睦,已令他心底泛酸,却不知齐澄为何要提。
后者只装未见皇帝的恍神,低声道:“王妃总是郑家人,必要时可用。”
……
时值腊月,杜海月婚期将近。
慕容檀渐松了徐夫人母女的软禁,不但请于嬷嬷每日教导,更令宋之拂替其置办婚事。
新妇虽为侯门女,到底其兄无袭爵,更兼嫁得匆忙,此时朝堂与边疆皆形势微妙,入冬后草原物资匮乏,各族争抢,着实不宜大肆铺张。慕容檀自早嘱咐宋之拂一切从简,按例行事即可,落入徐夫人耳中,自是无论如何也不肯依。
她屡屡哭诉王妃苛待她们母女,令嫁妆微薄,婚仪仓促,任旁人如何解释,皆无济于事。
眼看只五日便是迎亲之日,徐夫人按捺不住,傍晚时分便领着女儿,亲至长春宫外,扑通跪地哭道:“檀儿,眼见你表妹这一去,怕是一辈子也难回来,你如何忍心,令她终身遗憾?”
她哭得凄厉,初时身为侯门贵妇的气度,早因接连打击,与数月幽禁而消磨殆尽。
慕容檀才自外朝归来,正满身疲惫,此刻听她哭诉,登时蹙眉,挥开妻子正替他整理衣襟的双手,沉声道:“令她们进来吧。”
徐夫人一入内便一通埋怨:“檀儿,先前你道那蒙古鞑子不能来亲迎,我忍了,可如今,嫁妆寒酸,婚仪更简陋,这——岂不是要令月儿从此遭人嘲讽一世?”
慕容檀薄唇紧抿,眉头越蹙越紧。
不能亲迎,乃因哈尔楚克复位不久,正是各方势力需平衡稳定之时,若此时轻易离开,只怕之前成果毁于一旦。此事哈尔楚克早已亲笔书信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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