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奇怪的是,跟在他身后的护卫却并没有带回来多少猎物。
且沈珏在看到空地上摆着的巨虎尸体时,嘴角几不可见的下沉了些许,显得眼神更加阴鸷……
“哗啦”一阵重物落地声响,惊得苏杳杳回了神。
路旁边抱着柴和滑到的宫女赶忙起身告罪:“王爷恕罪,王妃恕罪。”
苏杳杳瞧着她惊恐的眼神,和身上疼又不敢去揉的忐忑模样,开口柔声道:“无碍,你仔细些别摔伤了就好。”
“多谢王妃。”宫女福身向她一礼,又躬下身子去抱散落在地上的柴火,往后面退了好几步,等着她先行。
苏杳杳瞧着宫女手忙脚乱的样子,视线不经意间往柴火上扫过,“这是送到哪去的?”
“启禀王妃,是送到皇上帐子里的。”见她神色似有不解,宫女解释道:“围场不比宫里,入夜之后温度更要冷上许多,奴婢们需得先将帐子里烧得热热的。且天黑以后,空地上都要燃上篝火,以免有畜生打扰。”
“这柴……”苏杳杳端详着她怀里那捧颜色过于深的木材,缓缓说道:“是受潮了吗?”
“没有。”宫女摇头,“这批木材都是这样,看起来湿漉漉的,可易燃极了,就是燃得快了些。”
苏杳杳心中一动,“原来如此,你先下去吧。”
待宫女一走,两人也接着往前行。
落了内侍好几步的距离后,沈恪平静地开口:“发现了?”
“你也发现了?”苏杳杳垂眸看着他,眼神含着一丝不可置信和迟疑,小声地说:“只是不知道我猜测的对不对。”
沈恪眸光暗了暗,敛去幽暗复杂之色,声音低且沉。
“试试不就知道了。”
日暮西山,隆冬天光本就不甚明亮,耽搁这么一小会功夫,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有暗下来的趋势。
星象有些妖异,红日藏于山尖,堪堪落了一半,天对岸的圆月已挂稍头,一红一白相对,天似鸦青混着靛蓝。
昏暗的帐内掌了灯,不时噼啪爆着火花,有侍卫带着刀在帐外巡视,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沈珏坐在桌案前,睨了一眼穿着禁卫服侍跪在下首的人。
“何事如此着急?”
“主子……”那人供着手,神色很是惊惶,吞吞吐吐顿了好一会,才颤着声禀告:“下午收到京里传来的消息,太妃娘娘,她……饮鸩自戕了!”
“知道了……”沈珏声音很淡,说完就闭上眼,缓缓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然后颤抖着手摸在桌上的茶杯盖上,陷入沉默。
空气滞塞的似一滩死水,毫无生机,那侍卫低下头,心中却疑惑不已。
任谁听到如此令人神伤的消息都无法接受,可主子的反应却有些不对劲。语气里有黯然,有伤心难过,还有他不懂的情绪复杂交织,可是却独独没有震惊与不可置信。
就像是……
就像是,主子一早就知道,敬太妃会自戕一样!
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那侍卫浑身一颤,便听到头顶沈珏的声音再次幽幽传来。
“将母妃饮鸩的消息送到裕亲王那里,若他问起,便只说……本王听闻消息后,伤心过度,不能亲自去找他。”
“是。”那侍卫浑身窜起一股凉意,只觉得头皮有些发麻,努力镇定地说:“属下即刻去办。”
“还有,”沈珏出声打断他的动作,“告诉裕亲王,皇上和沈恪那边已经开始行动,若今夜不破釜沉舟,明日饮鸩之人便是我和他。”
侍卫的声音有些干涩,“是……”
“下去吧。”
帐帘撩起,又被轻轻放下,趁机吹进来的风,打得烛火摇曳,吹得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窖。
空荡荡的帐篷里,只剩下沈珏一人独坐桌前,寒风入骨,如钢刀锥心,疼得他连端茶的手都稳不住。
杯与盖撞击出细碎刺耳的响声,沈珏张开苍白的嘴,还未饮,茶水便跛出杯沿,溅出一片,湿了心口前一方衣衫。
热水滚烫,内力却如冰寒,他低声,自言自语。
“母妃,我原谅你了……”
悔有那么一瞬,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他的退路,从来都是一条腐朽的独木桥,只能承担起一个人的重量。
自布局开始,沈珏便将所有人都算计在了里面。
裕亲王,皇帝,沈恪,甚至是他的母亲——敬太妃!
想要死守住秘密,就只能让人闭嘴,而闭嘴最好的方式,是死。
沈珏信任他的母妃,但却不信任裕亲王,此人野心太甚,绝不会心甘情愿替他顶罪,所以他才会在假意认裕亲王做爹当日,暗示母妃做出今日之举。
因为他知道,母妃为保自己,一定会同意。
他与裕亲王商议的动手时机确实是在明日,可是他不想等。
与其祈求裕亲王顶罪,最好的方式,是裕亲王自己先一步动手……
成,他有后手得至高之位,败,事情是裕亲王做的,关他何事?
“燕王殿下。”帐外突然响起一道尖声尖气的声音。
“谁……”沈珏从百般思绪中回神,清了清嗓子,将声音放松道:“何事?”
“皇上邀群臣宴饮,快到时辰了,请您移步。”
第93章
入夜之后,天色迅速暗沉下来,少了红日争辉,圆盘似的月终与星河共璀,营地上柔光裹着雪色,团团篝火将四下照得透亮。
因是寻常宴饮,重在同乐,在座位安排上便没了往日那么多规矩。席间氛围也因此松快许多,来往恭维声喧杂,苏杳杳与沈恪却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猎物已被烹食上桌,暗处也伏藏了人手,只不知那几条藏于冰下的大鱼,究竟会不会在今夜冲破冰层。
“姐,姐夫,吃肉啊。”
苏清泽坐在沈恪与苏杳杳二人身边,夹了一筷子烤肉放到苏杳杳面前的碟子里,低头时闭唇小声道:“你们去见皇上的时候,裕亲王派人出了营地,我已经按原计划将消息传到了爹那边,放心吧。”
“知道了,多喝热水少吃肉,你最近都长胖了许多。”苏杳杳瞟了一眼有些泛蓝的篝火,将苏清泽手里的筷子抢过来搁到桌上,以同样的方式小声道:“待会你自己当心着点,还有这烤肉,最好是别吃。”
“不能啊,我这身材好着呢,哪胖了?你说,你是不是嫉妒我的盛世美颜了!”苏清泽捏了捏自己紧实的胳膊,握拳遮住嘴:“知道了,你和姐夫也当心点。”
“对啊,我怎么就那么嫉妒你。”苏杳杳一巴掌拍开他去偷夹烤肉的手,苏清泽吃痛,收回手时动作有些大,以至于将盘子打翻到了地上。
“那可是我亲自烤的!”他揉了揉手背,语气颇为可惜。
“你姐说的没错。”沈恪在一旁慢腾腾地接口道:“你近来是胖了不少。”
“???”苏清泽耸肩摊了摊手,佯装生气道:“姐夫你这也太护短了吧,别留我,我走了!”
“站住。”沈恪一把拉住他,悄无声息塞了个东西在他手中:“坐回去。”
“为什么?”苏清泽偷看一看,是放信号的袖箭。
“天冷,给你姐挡风。”
苏清泽看了眼裹得跟头熊似的苏杳杳,又看了眼衣着单薄的自己,“纨绔子弟难道就不配得到关爱吗……”
苏杳杳点头,端起桌上的热水喝了一口暖身,苏清泽将响箭藏到袖口,心念一转已然明白过来,情况恐是有变数了。
而沈恪则若无其事地对着看过来的沈珏举了举杯,饮尽杯中之酒。
月色葱茏,树影婆娑,酒过三巡之时,一直在暗中观察着的苏杳杳,猛地瞥见天际之处的雪地上,蹿来密密麻麻的黑影。
那些东西速度很快,眨眼间便从雪地上奔跑进了密林当中。
“来了!”苏杳杳一把抓紧沈恪的手,与他对视一眼。
情况竟然比预想的还要糟糕许多!
那木材上的药,想来不是什么毒物,而是燃烧过后能招来野兽的引子。
话音将落,便听得“嗷呜~”一声狼嚎,似厉鬼幽鸣环绕,紧接着有狼群附和的声音乐阴森森传来,夜风呼啸而起,让人如坠地狱。
仿若在烧红的油锅里投进一瓢凉水,人群鸦雀无声了一息后又在瞬间炸动起来。
“狼群!是狼群来了!”
“禁军,护驾,快,护驾!”
“这里怎么会出现狼群……”
……
昏暗的夜色中,亮起似萤火虫般幽绿的光,一盏一盏坠在漆黑的密林间,窸窸窣窣踩着落雪,刮断草木的声音渐渐在靠近。
位于上首的沈昀已被贴身禁军团团保护起来,随着他一声令下,驻守在营地边缘的其他禁军立即拔刀拉弓,挡在了场内所有人的前方。
月光下,狼影渐渐清晰,灰白发黄的毛发染了墨色,亮出来的利齿,闪着森寒的白,隆冬深寒,群狼自是饥肠辘辘,嗅到了猎物的味道后,变得很是躁动。
狼王隐于狼群中,一直未有发号施令,禁军无法寻得其踪,未免惹出大乱子,只能搭弓描准狼群,暂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