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猜看?”玄弥先生微微一笑,距离感倏然褪去。
苏清泽清了清嗓子,颤着手伸出两根手指,“超过这个数没有!”
“嗯……”玄弥先生顿了顿,玩笑道:“不记得了。”
苏清泽赞叹一声,暗想该不会是得道成仙了吧!?
“清泽,不得对先生无礼!”见他还想再说什么,苏承业赶忙呵了一声,转而向着玄弥先生躬身拱手道,“教子无方,让先生您见笑了。”
“无碍,公子品性纯良,不受世俗禁锢,日后大有可为,将军果真是个有福之人。”
听得如此夸赞,倒是叫自诩纨绔子弟的苏清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有些心虚地将视线一转,正巧就看到了打帘进来的苏杳杳和沈恪。
“师傅!”
踏进门的苏杳杳甫一瞧清楚玄弥先生的面容,就脱口惊呼了一声。
“师傅?”异口同声的疑问,苏承业和苏清泽齐齐摸头,满脑袋的雾水,诧异地说:“你在说什么?你认识玄弥先生?”
苏杳杳犹豫着点了一下头,又蓦地顿住,然后她也抬手摸了摸脑袋,眼神茫然地开始摇头。
她不知道,见到玄弥先生的刹那,自己为何就脱口而出喊了声师傅。
潜意识中玄弥先生给苏杳杳的感觉非常熟悉,熟悉到就好像她和眼前的人曾经以师徒的身份相处过一段时日,但还没等她仔细去分辨,违和的陌生感又猛地袭来。
等她再去回想,脑子里又什么都没有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她的一段记忆,忽然被人剪去了一样。
玄弥先生的目光落在门口的沈恪身上,不过一瞬,又转向苏杳杳,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微笑着喊了声:“小七。”
“在。”声音比脑子还先做出反应,苏杳杳下意识地回了话后,就彻底懵了。
然而比她更懵的,还要数会客厅内的一众苏家人。
世所皆知,玄弥先生一共收了七名弟子,除了温言,以及前些日子他们才知道的,被逐出师门的唐云川,和那个叛徒郭佳,其余几人姓甚名谁却无从得知。
如果苏杳杳真的是这第七个弟子,那她是什么时候拜的师,他们天天和她在一起,怎么从来没听她提起过,还有同出一门的唐云川为何不认识苏杳杳?
带着满头的问号,苏家一众人转头看向了玄弥先生,倒是沈恪随即将目光落到旁边的温言身上。
“俏俏呢?”
“她在等你。”
“是你救了我……后来呢?”
“后来……”温言捏碎了镜子:“时机到了,该来的总会来。”
昔日之语犹在耳畔,沈恪回想起来的同时,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他将时间再往前挪了些许。
停在温言上门寻找合作的当日,他说:“王爷恐怕不知,你这双腿,俏俏可是愿意用命来换。”
“俏俏?温先生与本王的夫人很熟?”
“颇有渊源。”
“从何说起?”
“从王爷说起。”
那时候沈恪只觉得俏俏这两个字,从温言口中非常熟稔的说出,听起来尤为刺耳。但现在想来,当时温言的表情似乎颇具深意。
再联想到镜子里那些被他遗忘的曾经,在他将死之时诡异停滞的时间,和他被救下,以及后来所发生的一切,到这一刻似乎都有了新的解释。
如果温言和俏俏是属于同一类人,又是同出一宗,而俏俏却不记得温言,那么他这句她愿意用生命来换,便有了另外一层意思。
苏杳杳用命换的不是他的双腿,而是他的生命。或许更应该说是,搏上一切,换他再来一次的机会……
只是,这世间真的有人具有如此逆天的能力吗?
方才思及至此,玄弥先生已然看了过来,他道:“命格如此,乃由天道所定,无人可以随意左右。”
天道所定?
厅内懵成了一片,苏家人抠破了脑袋也搞不明白现在是何状况,只能谁开口说话,便将视线投在谁的身上。
“一世机缘,两朝牵挂,命劫已过,前尘缘法已了。”玄弥先生转头看着苏杳杳,继续道:“看来是时机已到。”
陌生又熟悉的画面如同碎掉的旧瓷片,泛着时光的黯淡,一副一副在闪现,苏杳杳脑子里逐渐乱成了一团麻线,暂时还找不到可以理顺的线头。
“我是小七?您是师傅?他是大师兄?”她张了张嘴,不太确定地说:“时机已到,什么时机……”
“你会明白的。”玄弥先生点了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为师以前曾许过你一愿,无论任何要求都可以,你现在有答案了远远吗?”
苏杳杳脑子里划过一道明光,忽然明了起来的画面挤得额角突突直跳,她顿了顿道:“前尘事已了,我的心愿,便只与关于他有关了……”
“决定了吗?”玄弥先生笑了笑:“机会可只有一次。”
“决定了。”苏杳杳毫不犹豫地点头:“还请师傅出手,治好我夫君的双腿。”
玄弥先生问:“再等三月也是一样,急于一时这般白白浪费了机会,不会觉得可惜?”
“能有现在的日子,我已经很知足了,世事变化无常,人心若是再贪得无厌,祸总会比福先至。”苏杳杳淡声道:“所以,我永不后悔。”
“为师没有看错你。好,我答应。”
苏杳杳心一紧:“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现在也行。”
听了一番莫名其妙对话的苏家人久久回不了神,直到苏杳杳将沈恪推着,和玄弥先生一同走了出去,苏清泽才跟被雷劈了一样从凳子上弹起来。
“大哥!”他一把拉住温言,急不可耐地说:“不,二姐夫!你那么聪明,一定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的,对不对?”
温言愣了愣,却是看向正在沉思的将军夫妇:“知道。”
苏承业猛地抬起头:“可是与她重来有关?”
第96章
暮夏的午后,天开始变得昏黄发暗,黑云蔽日下,整个京城都被蒙上了一层灰黑色。
昨夜一场滂沱大雨落完,刚凉了几分的气温,又被闷起了一丝燥热。
苏杳杳安静地站在城门口,透过前方手握剑戟而行的无数将士,仿佛能看到远处骑在马背上的沈恪,他穿着一身银色的铠甲,领兵行在队伍的最前方。
黄沙漫漫,赤红的披风飞起一角,落下后,就再也看不到了。
伴着轰隆一声惊雷炸响,大雨倾盆而下,连翘赶忙支起一把伞,举在她头顶,“王妃,王爷已经走远了,您回府吧。”
视线被雨幕遮挡,黑压压的人群渐行渐远,最终汇进了模糊不清的旷野里。
这是皇上驾崩的第四个月,边境告急,狼烟四起,她没了娘和弟弟,爹也因为缺了一条胳膊,苍老了许多。
苏家门庭式微,而今连沈恪也离了京,
“我应该跟着他一道出征的。”苏杳杳接过雨伞,摊开手伸出伞外,落雨砸在掌心,一路凉到了心里。
“王爷怎会舍得您如此奔波,”旁边的青黛劝慰道:“王妃您就放心吧,王爷定能凯旋!”
“不舍得……”苏杳杳苦笑一声。
是啊,他不舍得,明知前方有诈,沈恪怎么会舍得她一道前去,不然他也不会用绳子将她捆在床上,绊住她的脚步。
他还说:“岳父需要你照顾,若我再也回不来,你便找个对你好的吧。”
“可对我最好的,不就是你吗?我找不到的。”
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局势变得波诡云谲。
苏杳杳只能无奈地叹气:“回府吧,我想走走。”
青黛撑着伞,对候着的车夫小声交代了几句,又赶忙跑了回来。
雨点哗哗打在伞面上,溅起的水没走两步已经沾湿了裙摆,三人刚行至一家茶肆门口,便被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拦住了去路。
“这位姑娘,可否借把伞?”
苏杳杳点了点头,连翘便已经先一步躲在青黛的伞下,同时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递了出去。
那道士不接,看了看苏杳杳手中那柄坠着九重花莲坠子的伞道:“我指的是姑娘这柄。”
“我说你这人怎么不知好……”
“连翘。”苏杳杳打断了她的呵斥,顺着道士的目光看去,然后洒脱地将伞递出,“师傅请。”
“师傅……”这一次,道士将伞接了过去,笑了笑道:“多谢姑娘。”
青黛目光扫过梳着妇人发髻的苏杳杳,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是我家夫人!”
“机缘未到,缘分将断,着实称不得夫人。”
苏杳杳心里咯噔一声,“师傅是何意思?”
“罢了,你赠我一把伞,便是与我有缘。”那道士屈指在伞尖坠下的雨点上一弹,“紫微星陨,天道已乱,黄泉路上怕是要人满为患了。”
冰凉的雨点落在苏杳杳额间,几乎是在瞬间就已经渗透进皮肤,苏杳杳下意识一模,脑子里有混乱的场面闪过。
她看到沈珏登基后,因无良将可用,边境问题日益严重,朝廷贪腐成灾,民生载道,有人起兵造反,内忧外患下,康平盛世最终如同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