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清愣了愣,九公子是不爱这些玩意儿的,不过他还是收好了,或许,公子也喜欢的。
他们来的不算早,花灯集上早已经人潮熙攘,越往市集深处走人越多,那璀璨的各色花灯悬挂在空中,上面描绘着精致的图案,有的还被做成花朵或者动物的造型,星星点点,晶莹明亮,将漆黑的夜划开一方明亮的天地。
他们一路上看的目不暇接,就连离清这样木头似的人,也都兴致勃勃。
三人在市集上逛得有些累了,在一处露天的面摊上坐着休息。
“老板,来三碗面!”
离清大声说道,接着坐下来,和梦芝儿闲聊,他是土生土长的轩安人,介绍起家乡来滔滔不绝,梦芝儿也听得很入神,她用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得望着离清。
面很快煮好呈了上来,乳白的面汤上飘着翠绿的鲜葱,色彩明艳,魏青冢夹起面中的鱼丸尝了尝,滋味也好。
不过她吃得很心不在焉,见梦芝儿和离清聊的热络,并未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嘶。”魏青冢捂着肚子皱了下眉,对他们二人道:“我去方便一下,你们先聊着。”
说罢,她拿起桌上的鬼面,离开了面摊。
魏青冢回头见他们聊的欢快,并未留意自己,轻轻将般若面具扣在脸上,混入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了。
她一路匆匆,奔着府衙而去。
今夜因花灯节的缘故,城中比其他时候热闹些,魏青冢跑到府衙门口之时,大门早已经关了,只能透过门缝看见里面昏黄的灯光,摇晃的灯笼在屋檐下,红的像一双兽瞳。
魏青冢记得清楚,家中被官府查抄以后,她和阿弟便是被府衙的人,连拖带拽送到眼前的院落之前,旁人的冷眼,阿弟的哭嚎,还有这门前红的骇人的灯笼,时常会在她梦中出现。
阿弟,姐姐寻你来了。
魏青冢不禁鼻酸,伸出手砰砰砰的捶着紧闭的大门。
“谁啊?”里面传出一男子粗声的回应。
接着大门从内拉开,举着灯笼的男子粗声粗气问道:“干什么的?”
这男子是府衙的人,曾经见过魏青冢,就是害怕有人将自己认出,魏青冢才特意带上鬼面,她仰起头,目光冷冷的迎上男子的眼睛。
男子上下打量着魏青冢,见她衣着富贵,姿态不俗,语气终于和缓一些,继续道:“小公子有何事?”
“经营绸缎生意的魏家,你可知道?”魏青冢冷声问道。
“呦,府衙里人多,公子所说的具体指谁,小的一时还真是想不起来。”男子挠挠头,赔笑着说道。
魏青冢抛出几块碎银扔在男子怀中,双手环胸,“你再想想。”
男子得了好处,笑得嘴也合不拢,一边将魏青冢往里面迎边道:“前几个月是来了魏府几个人,公子可是要寻人?”
府衙中安置的都是家中出事,按律例充为官奴之人,这些人原先也是富贵人家,常有亲朋好友前来拿钱买人,在男子见得多了,如魏青冢这般夜里来寻人的更是不在少数,有些人既想顾及情谊,又不想与戴罪之人扯上过多关系,便会故意趁着夜色而来,花多些银子将人赎出来,再拖关系将自己的身份隐去,神不知而鬼不觉。
“带我去看看。”魏青冢心绪剧烈的起伏着,阿弟才四岁啊,也不知这些时日他过得好不好,瘦了没有,他可是这世界上唯一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了。
魏青冢有些想哭,眼圈微微发红,好在她带着鬼面,旁人看不出来什么。
男子带着他来到一间小房前,“砰砰砰”地用力捶着门,对里面大声喊道:“从魏府出来那个,找你有事!”
淡淡的臭味从房中飘散出来,那是汗臭夹杂着潮湿的味道,是魏青冢记忆中噩梦般的气味,在这个气味中她陆续听说父亲在牢中病逝,继母随父亲而去的消息,也在这气味中渐渐明白,她的世界变了天。
“嘎吱。”伴随着面前大门推开,一个少年出现在魏青冢眼前,他个头比魏青冢高些,只穿着极为单薄的棉服,粗糙的布料上布满污垢,早就看不去本来的色彩,灰色的棉絮从破洞处钻出来,一团团的黏在衣服上。
魏青冢盯着少年的脸,瞳孔猛然放大,这不是他阿弟,不是。
“还有呢?”魏青冢竭力维持着语气中的平静,扭头对那男子道。
“哦,从魏府一共出来了三个,小姑娘早被春仙阁的人要了,还有个三四岁的小儿,也被买走了,如今啊,就剩下他了。”
那男子答道,魏家的姐弟生的容貌不俗,姐姐一进来就有许多人打听,要不是弟弟眼睛有疾,估计也会被很快买走,只可惜是个瞎子,卖不上价钱。
魏青冢双手在袖中紧紧攥拳,指甲深深陷入肉中,几乎将掌心刺出血来。
“那小孩儿,什么时候走的?是谁带走的?”
男子觉得眼前的小公子似乎有些古怪,声音中似乎在隐忍着什么,可看起来又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想了想说道:“大概十天,至于谁带走的,这我可记不清了,看起来不像是轩安人。”
只差十天。
魏青冢懊恼不已,她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塞给旁边的男子道:“这个人我要了。”
那男子接过银票看了看面额,不禁大喜,连声说好。
魏青冢摊开手掌在男子眼前比了个五的手势,说道:“帮我打听打听带走那小孩儿的人,事成之后给你这个数。”
“五十两银子?”那男子犹豫地问道。
魏青冢将手背于身后,冷冷瞥了男子一眼:“五百两。”
要寻到阿弟的下落,只有靠府衙的人,不允以重金,他们是不会尽力办事的,为了阿弟,这笔钱花的很值。
“若办得好,我还有赏钱。”
魏青冢给出了很诱人的价钱,那男子眼睛都直了,忙不迭的点头表示一定办到。
从屋子里走出来的少年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跟着魏青冢出了府衙,他长得浓眉大眼,双眼里蓄了一汪泪,小声地问道:“公子为何救我,又为何要寻魏家人?”
这少年是魏家的仆人,几年前魏父去地方州县做生意,恰逢那郡闹饥荒,在回轩安的路上,捡到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少年,从此这小少年便留在魏府中,取名魏强。魏家出事时魏强差几个月才满十四岁,这才留了一命。
魏青冢唇边泛起一丝苦笑,她原是背对着魏强的,听着魏强的问话回过头来,接着缓缓取下脸上的笑脸般若。
“你……”魏强瞪大双眼,指着魏青冢噎了一下,又揉了揉眼睛,这才确定眼前人的身份,他激动的说道:“大小姐!是你!”
“嘘。”魏青冢束起一根食指在唇前,示意魏强小声些,待走远了些,才问起她这段时间的事情。
魏强忍着眼里的泪,抽泣着说道:“大小姐你放心,这些日子我一直保护着小公子,没有叫他吃过亏,只是那日有人要出钱赎公子出官衙,我实在拦不住。”
“不怪你。”
魏青冢柔声道,她和魏强简略的说了说自己的遭遇后,又掏出些银子塞给魏强,说道:“你去西市的福来客栈住下,我有事会去寻你的。”
魏强点点头,吸了吸鼻子,坚定的说道:“大小姐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小公子的,明天我就去打探消息。”
“好。”
魏青冢强忍着泪挥手与魏强道别,接着又匆匆忙忙往西市的花灯集奔去。
一转身,她的眼泪便再也收不住,一颗颗泪珠顺着雪腮簌簌滚落,流进嘴里,涩涩的发苦。
在离清急的要回侯府拨人寻人之前,魏青冢终于赶回到了分别的面摊前。
现已是子时,花灯集上的人少了许多,已经不像方才那般热闹,梦芝儿一眼就瞧见了从远处走来的魏青冢,急忙道:“青冢,你去哪里了,可担心死我了。”
魏青冢笑了笑,解释道:“我刚才见那边很热闹,就去看了看,谁知道迷了路,才回来。”
对于这个解释,离清感觉有些奇怪,不过他也挑不出纰漏,叹了一声道:“回来便好,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慢着,我还有事呢!”魏青冢站出来说道。
离清蹙眉,问道:“你还有何事?”
“我答应要给公子带好吃的回去,东西都还没买呢。”说罢魏青冢开始沿着街面的小食摊子,一家一家的逛起来。
各色糖果糕点,还有蜜饯甜饼,魏青冢买了许多,几乎样样都挑选的些,直到三个人手上都拿不下了,这才打道回府。
到了勋国候府门口,离清带着东西先入了院子。
魏青冢拉住梦芝儿,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硬要塞给梦芝儿,据说那别苑的农阿嬷这两日就要到轩安城来了,梦芝儿去了别苑,万一有什么事情,有些钱防身也好。
梦芝儿不肯接,一直推脱,魏青冢抓过她的手,将银票塞到她的掌心道:“你拿着吧,你不拿着我不放心。”
这一幕恰好被碧儿看见,她一惊,赶紧躲到门后面,刚好听见梦芝儿感动的说道:“青冢,谢谢你,有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