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青冢的额角渗出了一层薄汗,她满意的看着院里的东西,晒上一天,这霉味便能消除。
她抿起唇轻轻笑了,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抬起头来,冷不丁的撞上九公子的目光。
院中的少年一袭白衣,乌发随意的用蓝色发带束好,剑眉星目,就是肤色苍白,加上人有些瘦弱,人染上一层说不清的,难以接近的气质,疏离,淡漠。
“谁许你把这些东西搬出来的?”九公子冷声,看着魏青冢说道。
魏青冢蓦的定住,方才晒褥子的确未曾经九公子同意,可他也并未出口阻止啊。魏青冢咬着下唇,小声辩解道:“这些褥子太湿了,不晒太阳,晚上睡了人会生病的。”
看着魏青冢小心又有些胆怯的目光,九公子莫名有些舒爽,从那次发烧过后,他甚少同魏青冢说话,在发现自己对魏青冢的纵容之心一步步加大之后,九公子便有些莫名忽然烦躁,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是他的人生所不曾有过的,足以令他心生警觉。
可今日魏青冢小声地、带着委屈的细语忽然令九公子觉得,他还是只掌控着一切,没有失控。至于为何对魏青冢格外不同,九公子蹙眉,大概是他身上有自己不会有的真实与天真,被自己没有的东西说吸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恩,对,就是这样。九公子对这个解释十分满意。
他对魏青冢勾了勾手指,说道:“你过来。”
魏青冢想起那些关于勋国候苒桦的传闻,据说苒桦最爱亲自审案,从他手底下过的犯人,就没有不招的。他还曾将烧融的铁水注入犯人的瞳孔中,看着疼得撕心裂肺的犯人大笑,世人都说他审案并不是为了还原真相,而是享受施虐的快感。
想到此处,魏青冢脸色白了一白。
“愣着做什么!”九公子的脸色沉了沉。
魏青冢不敢再犹豫,急忙走到九公子的身边,僵硬的扯出微笑,弯腰收拾起小案上被翻乱的书信来,笑着道:“公子,好久不曾听曲了,可要青冢唱一曲?”
九公子脸色稍微缓和,轻轻嗯声。
那边的离清刚和门房说完话,走回到九公子身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公子,乔小姐在院外,见还是不见?”
魏青冢清丽的歌声无比婉转,九公子听得舒心,眼皮都没抬,淡道:“不见。”
“是。”离清拱手退下。
得了准信的门房连连叹气,早知道他就不通传了,公子不愿见乔小姐,自己现在是两头不讨好,正想着该如何婉转的与乔小姐说,猛抬头见到了勋国候府的二小姐苒雪骊。
苒雪骊是勋国候府二夫人所生,虽然不是嫡出,但因其容貌秀丽,又有诗书才气,是轩安城有名的才女,也颇得勋国候的宠爱,就连宋夫人也宠着她,是候府中除九公子外最得重视的一位。
她今日去向宋夫人请安,恰好路过看见了正等门房报信的乔苏苏。
“乔小姐在此处作甚?”苒雪骊驻足,双手环胸笑问道。
乔苏苏先是背对着苒雪骊,暗想真是冤家路窄,然后才转过身,放柔嗓音低声道:“二小姐安,我是听说九公子身体有恙,特来探望的。”
听着乔苏苏的话,苒雪骊不禁皱眉,从哥哥回轩安后,母亲早就下令不许她们私下去打扰哥哥养病,乔苏苏倒好,居然明知故犯,还美其名曰来探望。
苒雪骊上前一步,扬起头往院里看了眼,轻笑道:“你还是请回吧,我哥哥是不会见你的。”
从第一次见面起,苒雪骊就对这可能是未来嫂嫂的乔苏苏没有半分好感,她总觉得乔苏苏虚伪,皮笑如不笑的样子看着就令人讨厌,嫁给哥哥做未来的侯爵夫人,哼,她才不配。
乔苏苏何等敏锐,早就发现了苒雪骊对她有敌意,平时相见除了问好外,并未有过多交集,不料今日在此狭路相逢。
“门房已经进去通报了,公子见或者不见,二小姐怎么知道。”乔苏苏轻声说道。苒雪骊不待见她,她也没必要上赶着讨好,加上在乔府的时候乔苏苏最厌烦其他三房庶出的孩子,连带着对苒雪骊也有几分鄙夷,她虽然生在勋国候府,可到底是妾生的孩子,将来自己做了侯爵夫人,她苒雪骊再狂,也要尊自己为长。
“好啊,乔小姐不信,那我们便等门房回来,听他怎么说。”
苒雪骊十分清楚自家哥哥的性子,他必定不会见乔苏苏的。
“行。”乔苏苏绞着手中的锦帕,方才她只是不想在苒雪骊面前落下风,九公子见不见她,其实她心中也拿不准,毕竟他们从未见过,不过,见上一面总不是什么难事吧。
虽然心中忐忑,可乔苏苏还是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挺直肩膀等着门房回来。
“给二小姐请安。”门房低头说道。
苒雪骊点点头,目光落在乔苏苏的脸上,轻声对门房说:“怎么样啊,我哥哥是见还是不见?”
门房一惊,知道乔小姐特意来探望九公子,却吃了个闭门羹是大大折辱了乔小姐的面子,他原是不想张扬叫他人知晓的,可如今二小姐问起,他实在不好不答。
“回二小姐,公子说身体不舒服,不……见客。”
苒雪骊噗的笑出声来,歪着头面对乔苏苏道:“早就说了,我哥不会见你,乔小姐还不信。”
乔苏苏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勉强才扯出个笑容,说道:“呃,既然如此,我便先回去了。”
说罢,带着岚儿匆匆离去。
这天夜里魏青冢失眠了,她睡在小房中,看着案上幽幽的烛火转转反侧,这是她回到轩安城的第二个夜晚,昨日因为路途劳累很快便睡熟了,今日却是格外的清醒。
按照今生的时间线,魏家出事只有三个月左右,她在官府和阿弟分别还不到两个月,也不知阿弟还在不在轩安城,有没有被人买去。无论如何,明日要找机会出去看看。
魏青冢几乎一夜未眠,将这些日子珍藏的银票拿出来数了又数,最后贴身放好,她已经打算好了,如果阿弟人还在官家,无论花多少银子,她都要先将人赎出来。
第二日清晨,魏青冢起身梳洗后,心不在焉的来到九公子身前,先是帮九公子研磨,接着又伺候九公子读书。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九公子用毛笔敲了敲魏青冢的手背。
魏青冢吓了一跳,看着九公子眨巴着眼睛道:“我想出去逛逛,听说今日西市有花灯,可好看了。”
九公子蹙眉,花灯有什么好看的,幼稚!
“听说还有各种好看有好吃的小食,公子要不要吃,我去帮你买回来。”魏青冢趁着九公子脸色没有变臭,赶紧趁热打铁,蹲下来晃了晃九公子的手臂,继续道:“公子,求求你了,让我出去逛逛吧。”
第21章
九公子看着魏青冢低声哀求的样子,心头莫名的泛起一丝柔软。西市的花灯节逢初五开放,是夜不设宵禁,坊间的小贩会彻夜出摊,场面极为热闹。
他也多年不曾去了,自从身体垮了后,他就对很多事情失去了兴致。
“允了。”九公子温声道。
不过考虑到市集上人多混乱,九公子不放心魏青冢一人独去,特意召离清到了跟前,嘱咐他晚上与魏青冢同去。
这下刚好打乱了魏青冢的计划,她央求九公子今夜去西市看花灯,本意是想偷偷去府衙看看,府衙旁边有一处小院,那是关押官奴的地方,家中出事之后,原先的宅院早已经充公,魏青冢同阿弟魏七郎便被送入府衙中。不过因那出挑的姿色,魏青冢在府衙中呆了没几日,就被人买走了。
弟弟年纪小,眼睛还受过伤,应当还在府衙中吧?
魏青冢也说不准,心中十分忧心与忐忑。
夜幕很快降临,天暗了。今日是个阴天,虽然十分寒冷,风却不大,刚好适合外出。魏青冢提着个纸灯笼,穿着件九公子的水蓝色披风,笑着同九公子道别。
在知道离清也要跟着去后,魏青冢怕晚上不便脱身,只好也将梦芝儿带着同去。
披风对魏青冢来说有些过于宽大,下摆几乎将整个靴子都盖住了,好在魏青冢眉目俊秀,硬生生将这有些不合身的衣饰,穿出几分落拓潇洒之感。
九公子目送着魏青冢离开,勾起唇笑的温和,目光中有着自己都不觉察的温和。
“糖葫芦嘞,又酸又甜的糖葫芦嘞!”
一行人没有坐马车,而是选择步行往西市而去。冷冽的空气中弥漫着麦芽糖暖暖的香气,夹杂一丝山楂的甘酸,令人格外垂涎。
梦芝儿不过是多看了那糖葫芦一眼,离清立即掏出铜板塞给小贩,红着脸取了最大最红的一支,塞到了梦芝儿手里。
咳,这该死的爱情的酸臭味,魏青冢撇了撇嘴。
梦芝儿含笑低头,拿着那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
“那里有卖鬼面的,咱们看看去。”魏青冢指着前面不远处的摊贩道。
那摊贩所售卖的鬼面个个都画的精致,五彩斑斓,栩栩如生,梦芝儿忍不住夸赞道:“真好看。”
她一开口,离清怎么有不掏荷包的道理,魏青冢也跟着沾光,挑选了一个笑面般若拿在手中。接着她忽然想到九公子,又低头挑选了个其他的,塞到离清手中道:“给公子也买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