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脸上火辣辣的,更觉得不好意思。他慌乱地甩了甩马蹄袖,给宁德请安,“德母妃吉祥。”
宁德没有在意他的局促不安,仍旧说着客气话,“到底是姐姐的孩子,四阿哥快请起。”她又哄着乌玉齐,“齐儿,看看哥哥,人家多懂礼貌啊。你不是答应你皇阿玛要懂事的吗?怎么又不听话了啊?”
胤禛见她提起自己的额娘反倒愣了愣,又想着她大大方方的,一时有些迷惑,她刚才见自己眼中流露出异样的神情似乎从来没有出现过。见宁德一心哄着板着小脸的乌玉齐,他忽然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些不自在,他暗中笑了笑,自己和一个连话都说不全的小妹妹争什么干醋。
乌玉齐见额娘像是要生气的样子,小嘴一撇,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要流下来了。只见她肥嘟嘟的手指向胤禛一指,似乎是极度委屈地说:“哥哥要大蝴蝶。哥哥,不见了,大蝴蝶,不见了。”
胤禛一时极度郁闷,自己何时要过大蝴蝶了,这样的玩意儿,只有她们女孩子才爱,而且他不是好端端地站在她面前吗?哪里是“哥哥,不见了。”他对这个小家伙简直无语了。
宁德却听明白了,她心中一酸,想起还是胤祚在的时候,她给胤祚和乌玉齐讲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乌玉齐便吵着要大蝴蝶。祚儿和自己一样都是极疼齐儿的,几乎是有求必应,想来必是那个时候祚儿答应要给乌玉齐抓一只大蝴蝶玩的。祚儿离开时,乌玉齐还小,她便不打算告诉齐儿,只说哥哥读书去了,以后都不能陪齐儿玩了。都过去那么久了,没想到齐儿还记得这么牢,她也许并不是想要那只蝴蝶,而是想要祚儿来陪她吧。
宁德拍了拍乌玉齐的肩膀,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来,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
胤禛站在面前,突然见德母妃和那个吵死人的小女孩一时都安静下来,不再说话。胤禛一时不知怎么想的,只是忽然就说出了口:“德母妃,不如让我带着妹妹再去抓一只蝴蝶赔给她吧。”这句话一说完,他一下觉得有些唐突了,可是心中又无比自豪,觉得自己像个大男子汉了。
宁德听到胤禛的话抬起头来,如水的双眸望着他,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良久,听到她幽不可闻地叹了一声,“那就偏劳四阿哥,我这个女儿一向调皮,四阿哥帮我好好看着她吧。”
说着宁德便把乌玉齐的小手递到胤禛手中,柔声嘱咐着乌玉齐,“齐齐乖,六哥哥有事不能陪你玩了,如今跟着四哥哥去抓蝴蝶好不好?四哥哥给你抓一只比刚才那只更漂亮的大蝴蝶好吗?”
胤禛惊了一下,手指中微微渗出一丝凉意,他忽然记起前些日子听大人们说起过六弟没了的事。他和六弟并不熟,只是远远地见过几面,说不出有什么印象。只是去年下学前听师傅说起过,原本今年这个六弟也要和他们一起读书的,可是后来却再没有提起过。记得六弟过世那几天,皇阿玛脸上都是阴云密布的,连平常的笑容也没有一个。原来乌玉齐口中的“哥哥不见了”说的不是自己,而是六弟。难怪刚才的气氛一时会诡异到如此地步。他拉着乌玉齐的小手,一时也有些悲伤,对她更觉得歉疚万分,那只蝴蝶说不定就是她和六弟的一个约定,就这样被自己给吓跑了。
他看着乌玉齐黑宝石般的眼睛。乌玉齐只有这双眼睛像极了宁德,黑亮纯净如安静的夜晚,其余的部分长得都像皇阿玛,或者说有几分自己的样子。自己虽然有许多名义上的妹妹,可都是一个人承乾宫里孤孤单单地长大。额娘虽然对自己很好,可是管着后宫事情多,并没有多少时间来陪自己玩。常常想起五弟说起他的六妹妹有多可爱时的神情,他便一直都想要一个粉雕玉琢的妹妹,有时候也会觉得女孩子好吵,又爱哭,可是一想到刚才乌玉齐拉着自己的衣襟,亮晶晶的眼神,他的心便不由得一软,忍不住就想去捏捏那个胖嘟嘟的小圆脸。
“德母妃,请您放心,我一定照顾好七妹妹!”胤禛挺着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颇有几分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的气势。
宁德笑着点头,看着他们两个人手牵着手地离开自己的视线,目光中一片暖意。可是一转头,她向琉璃点了点头,乳母、太监、宫女们便立刻跟了上去,胤祚的事还历历在目,她是断然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
过了四月,天气日渐转暖。通贵人那拉氏诞下了十公主,只是太皇太后的身子仍是时好时坏。佟贵妃自从去年冬天落下的病症到今年开春也只是勉强用药压着,府里便商量着欲把她的妹妹别楚送进宫里来。论年岁,今年也到了三年一大选的日子,佟贵妃嘴上虽然什么也没有表示,但是心里仍是淡淡的,并不以为意,选秀的事便一直拖了下来。三年前入宫的几个秀女并没有得到多大的封赏,承宠的依旧是那几个,便是子嗣也没有得一个。直到春迟的时候,承禧殿的温贵妃突然报了喜讯,据太医院的诊断已经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只是她一向丰腴,又瞒得极好,竟然没有漏出半点儿风声来。如今胎儿已经稳固,身子也越发明显,怕是再瞒也瞒不下来了,于是报出来,倒是出人意料。
温贵妃在宫中人缘一向不错,如今得了这样天大的喜讯自然六宫俱来贺。尚在病中的太皇太后得了消息也是面有喜色,一时精神好了许多。玄烨向来是极有孝心的,见太皇太后身子渐渐康复,想起“冲喜”一说,对温贵妃更是另眼相看。
佟贵妃仍是十分热心,得了消息,便命人往承禧殿送了厚礼,一时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表示。
初八,佟贵妃从慈宁宫请安出来,正巧遇到皇上圣驾,她便在太皇太后那里多留了些辰光。出来的时候,佟贵妃见皇上走在前面,她垂了头跟在后面。临上步辇,玄烨忽然回过头来,望着她问道:“你有什么话要和朕说吗?”
佟佳氏福了福,仍旧低着头,“皇上,臣妾算着日子也该是三年一次选秀的日子了。”她顿了顿,似乎是在想着该怎么说,“年前宫里发生了那么多的事,万幸如今太皇太后的身子也康复了,通贵人诞下了十公主,温妹妹又有了身孕,臣妾想如今喜上加喜也是好的。祖宗的规矩……”
她见皇上没有表态还待再说,玄烨却有些不厌烦地打断道:“知道了,就为这事吗?朕既然把后宫之事托付给你,你自己看着办就行了。”
佟贵妃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皇上答应得那么爽快,自己一肚子想好的体己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自从那日皇上冲她发过火之后,她便有些害怕,再见到皇上也只敢守着皇贵妃的礼,不敢多说一句话,多行一步路,生怕被人拿了痛处,又借机生事,如今讪讪地回不上话来。
玄烨又看了她一眼,这几个月来她虽然不愿声张,但是自己多少也听到一些风声,她的身子也不是很好,如今见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却仍旧掩不住满脸的疲倦。又见她怯怯地垂着头立在自己面前,他不由得起了些怜香惜玉之情,脸上好看了许多,口气中也带了些许关切,“自己也不要累着了,若是忙不过来就叫惠妃和德妃仍旧来帮你吧。”
他说完话转身便上了步辇,后宫的那些女人们似乎个个都怕自己,连尊贵到身为皇贵妃的佟佳氏见了自己仍旧是怯怯弱弱的,便是向来泼辣直爽的宜妃,在自己面前也柔顺了许多。他苦笑了一下,难道自己真的有那么可怕吗?可是若自己不让人敬畏又怎么能治理好这个国家?他想起宁德的那一抹微笑,似乎只有她还肯和他拌拌嘴、发发小脾气。
从慈宁宫回来,佟贵妃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选秀大典的事宜,一时忙得手忙脚乱。她将琐事交给了德妃和惠妃,自己仍旧抓着大头,一时也松了不少力气。
德妃和惠妃办差已经多年了,此番理起选秀的事项来也并不见得慌乱。
“主子,”琉璃恭敬地立在一边,看见宁德理完了案卷得空,方才走上一步回奏道,“新选上来的宫女,主子要不要亲自瞧瞧?”
自从康熙十五年之事后,永和宫便对下人十分小心,虽说现在宁德已经是妃子,但是若非经过层层考验的心腹休想在面前露脸,都被琉璃遣到了外头做一些杂役。翡翠出去嫁人后,宁德身边就只剩下琉璃了,现在她也早已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小姑娘,即便是有身份头脸的谙达见到她也得喊一声“姑姑”,更何况一般的苏拉太监和宫娥。
宁德对她十分信任,只是呷着茶,缓缓道:“你见过就可以了,这样的事以后就不必回我。”
琉璃抬起头,道:“主子,自从翡翠姐姐出去后,主子身边的人就奴婢一个。主子虽然不在意,可您现在好歹主理后宫,别的娘娘一出去后面就浩浩荡荡地跟着一大堆的人……”
宁德轻笑着打断了她的话,“知道了,知道了,你翡翠姐姐可真会调教人,她走了也就走了,生生地把我这原本伶伶俐俐的丫头教得和她一样瞻前顾后、唠唠叨叨的了。罢了,我怕你还不成吗?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