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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太后早在成妃病重后就跟他提过,要把大阿哥过继给皇后。但“过继而养”一直是皇帝和太后的心结,不论太后怎么说,皇帝都没有松口。倒是后来皇后自己有了生育,太后才没再提过这个话。
  但这也只是一时的。
  等成妃的大事出来,该定的还是要定。
  皇帝揉了揉额角,见金翘捧了衣往屏风后走。出声道:“不用叫你们主儿穿那件了,朕乏,安置了。”
  这一夜里,外面的雨声一直没有停。
  皇帝把上夜的人都撵到了西暖阁的外头。
  往疏月静静地缩在他的怀中。她才洗过澡,身上有月季花的香气,还混着些清香木的味道,很淡,令人心神安宁。
  皇帝搂着王疏月的身子,让她贴紧自己。
  ?
  “你今日在外面哭了是不是。”
  “没有,您听谁说的。”
  “王疏月,欺君杀头。”
  怀中的女人身子一僵,人却沉默下来。
  接着身子也跟着软下来,她将腿缩起,团成了一只雪白的球。
  “主子。”
  “嗯。”
  “若我能在您少年时就遇见您,该多好。”
  皇帝哂了她一声。
  “为何要在朕少年时。”
  王疏月翻了个身,伸手楼主皇帝腰,那没有一丝戒备的身子一下子扑入他的怀中。
  女人的肢体此时带来的并不是肤浅的欲望,而是某种冥冥之中的体谅和包容。
  尽管她什么都没说。可皇帝觉得,她好像看明白了他此生绝不会说出口,但又迫于想让人理解旧痛。
  “我总觉得,您在少年时遇到我,会过得比较开心。”
  他的少年时代开怀过吗?好像从来没有过。
  “王疏月,你有那么好吗?”
  “我有。”
  话音刚落,皇帝却觉得自己胸前的衣襟有些发潮。
  “你……是不是又哭了。”
  “是。”
  “现在不瞒朕了?”
  “不瞒了,您说欺君要杀头。”
  皇帝想了想,终究还是决定尊重她,没有去问她流泪的缘由。
  他伸手抚着她散在背后的长发。
  “别哭了。”
  “忍不住。”
  “那你要朕怎么办。”
  “说些好听的话。”
  “朕看你是放肆得不要命了。”
  才说完,皇帝觉得大腿上一阵锐疼,王疏月竟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皇帝牙齿缝里吸了一口气而,却没有恼她。
  “王疏月,朕不会说好听的话,但朕吧,想找个时候带你回一次你们王家。”
  “什么?”
  “嗯,朕带你回去,见见你父亲,也见见你兄长,朕要启用王定清了,下个月吧,他就要回京来见朕。听王授文说,你们兄妹很多年没见了,他是外臣,入宫太麻烦,又容易招惹是非,朕想了想,干脆带你出去。朕过几日就给父亲一个话,让他备着,请朕去他府上听个戏去。至于接驾的银钱,也不用你们王家,免得他也闹户部的亏空。大内补了。”


第68章 青玉案(四)
  “不用大内的补。从前您派发给卧云的钱还剩些,做东请您听场戏还是够的。”
  皇帝笑了一声:“王疏月,你又犯了朕的法,朕给你的钱是公用的,你竟敢给朕私存。”
  “怎么能叫私存,朝廷召我回京待选,您府上跟着就没了下文,父亲和我去您府上见您,您也不肯赏见。叫我如何能给您说账。”
  皇帝回想了,好像王授文是曾说要带自己的女儿来拜见他,只不过当时先帝正恨党争,才因他与王授文程英那些汉臣私交甚密而申斥过他,他便推了王授文那次高调的请见。缘分真是难说,若他当年见了王疏月,也许,还能与她在府里过一段纯粹清净的时光。
  “算了,那些银钱放着。”
  “放着父亲也不敢用。”
  “谁说给王授文用?”
  说着,他低头抬起王疏月的脸,摸索着用袖口擦去她将才的眼泪。
  “你把朕衣裳都弄湿了。”
  他显然笨拙不够温柔,两三下擦拭,差点没擂着王疏月的眼睛,王疏月索性拽住了他的袖子。
  “您都擦到鼻子上去了。”
  皇帝笑了一声,“行,你自己擦吧。”
  说着便松了力,由着她扯拉自己的袖子,一面平声说道:“王疏月,朕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看看你手底下修出来的卧云精舍。等朕带你回长洲,朕拿那些钱给你买簪子和绢花。”
  他这么说着又想远想深了。
  这一两年来的,皇帝时常从千头万绪的政事中抽出精力来,费神地琢磨着内务府供给女人们的物件,但凡他自认有些意思的,他都要赏给王疏月。没有一个人敢质疑他的眼光,王疏月则是他赏什么,她就穿什么。何庆私底下和梁安偷偷说,“亏得咱们和主儿模样生得好看,气质也好。任什么色儿都压得不住,不然得给万岁爷折腾成什么埋汰样儿。“
  无论别人怎么想,皇帝乐此不疲。
  男人和女人之间相处,有一个漫长又复杂的过程,但翻出里子来,也就是希望凭一己之力供养她花团锦簇地去生活。
  反过来。女人的回馈看起来单薄无趣,陪伴三餐四季,照顾起居衣食。但却耗尽智慧和心力。
  王疏月觉得今日她的眼泪有些多,好像怎么也擦不干净。
  大半夜,雨又下得大起来。皇帝夜里踢了被,又在睡梦之间要茶。王疏月披衣起来去给他端茶,点灯回来的时候,皇帝却没有睁眼。
  王疏月端着热茶坐在皇帝身边。
  他睡得脸颊通红,伸手手四处去抓,王疏月忙将另一只手递给他,他抓握住之后,呼吸渐渐平宁。关于睡眠,皇帝十几年来一直视为隐疾,但王疏月是一剂良药,逐渐帮着他摆脱了晚睡,浓茶的习惯。
  王疏月小口小口地抿着茶,静静地看皇帝模样,突然想明白了些什么。
  他要带她回家,那么她,也想反过来,试着给这个人间帝王一个真正的家吧。
  想着,她眼前浮现出大阿哥跟她说话时那机敏的样子,以及他趴在皇帝肩头睡得口水直流的模样。普仁寺中安宁的檀木香气,父子之间沉默却清晰的情分,在王疏月心中一时抵过万金。
  她不由地笑了笑,柔声道:“贺庞,把你的孩子交给我吧。让我好好陪着你们,照顾好你们这父子两。”
  她的声音很轻,窗外风雨却嚎了一夜。
  但皇帝睡觉得,当真比什么时候都安稳。
  ***
  东至这一日。皇帝一大早便叫大起去御门听政去了。
  叫临近年关众议的事多,大多围绕“耗羡归公”的新政在议。前朝为新政改革之事新官旧臣反复拉锯,热火朝天,宫中却比往年年关要冷清一些。
  皇后有孕管不了事。成妃又危在旦夕。
  太后不肯让王疏月理事。好在内务府早就轻车熟路,虽然没有皇后操持,年关之事还是安排地有条不紊。因此,太后只让顺嫔和淑嫔从旁过问。
  王疏月闲人一个。没事便叫金翘铺开纸,画九九消寒图。
  大清入关二十几年,也逐渐被汉人冬季温情雅性感染,王疏月之前在皇帝的三希堂里看过一张皇帝亲手所描的“写九(文字版九九消寒图)”上书——门前垂柳珍重待春风(这个写九历史上有,能百度出来,有兴趣的可以搜搜看)。不仅用朱笔描红,其上还用白蜡写着大当日天气。王疏月记得,“珍”这一字上写着:“寒风席腰冷疼。”
  仔细一回忆,那正是皇帝在乾清宫扶她,扭伤腰的一日。
  寒风袭腰啊,他竟然说王疏月是寒风。这一比喻啊,风雅又犀利,却又带着点打死不肯服软的造作可爱。
  王疏月捏着笔发笑。
  金翘道:“主儿又想着什么开心事了,乐成这样。仔细您笔下墨要滴了。”
  王疏月忙收住笑抬笔道:“前两年的一些旧事,如今想起来还跟在昨日一样。”
  说完,她见刚描了一半的梅花图上染了一块墨迹,叹了一声。
  “啧,白画了。”
  金翘移开镇纸帮她换纸。
  “你画这白描的梅花做什么,又不着色,挂起来也不好看。”
  王疏月道:“这叫九九消寒图。有言道;‘日冬至,画素梅一枝,为瓣八十有一,日染一瓣,瓣尽而九九出,则春深矣。’”
  金翘并不十分明白这些汉官之家的风雅,但她这么说,到也觉得美。
  二人正坐在驻云堂里仔细地描梅花。梁安突然匆匆忙忙地走进来,“主儿,出事了。”
  王疏月抬起头来:“怎么了。”
  “永和宫的成主儿,将才没了。”
  王疏月一怔,手中的笔也滑掉下来,在她的虎口划拉出一道墨,金翘忙用绢子替她搽,一面道:“可听清楚了,是真没了吗?,怎么昨日主儿去瞧成主儿的时候,她气色还好些了。而且听手她夜里还请见了皇上。没了?这也……忒快了些吧。”
  “怎么没听清楚,你和主儿见到的多半是回光返照,那人死之前,不都会有几时精神矍铄嘛。我知道主儿这几日都记挂着永和宫,听到消息的时候亲自去看了一眼,这会儿人已经从次间移到永和宫正殿去了。我见掌事的太监都去乾清门给万岁爷报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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