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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王疏月。”
  他突然正色唤了她的名字。
  她忙立端身子,蹲了一礼应道:
  “奴才在。”
  “爷今儿想了一路,你昨天说的话……都不对,嗯,全部都不对!”
  “那请爷指教。”
  “咳咳,别给说你们那些酸话,爷说不对就是不对。”
  说着,他又吸了一把鼻子,“不过,有一句话,还是有点道理。你说……要爷好好活着。”
  他一面说,一面摁了摁磕头磕得淤青额头。
  “你刚也看到了,想笑就笑,爷就是想告诉你,对得话,爷会听。至于那些什么拿把刀砍了爷,或者抹了你自己的混话,你再给爷乱说一句,爷就关你一辈子。免得你给爷惹乱子。”
  王疏月听他说完这一席话,不由笑弯了眼睛。她看着眼前行来行往宫人。轻声道:“您要关奴才,还早呢。说不定,哪日贵妃娘娘看不上奴才了,也就不会为难爷同奴才一处站在着了。”
  “请十一爷安,王姑娘安。”
  贺临原还在琢磨她那句话的意思,回头却见曾尚平笑盈盈地从毡帐那处走来,在他面前请安。
  曾尚平是贺临额娘身边出去的人,也算是从小伴着他长大的太监。这会儿人虽在掌仪司腾达了,但彼此也没把过去的情分忘记。贺临虚扶了人一把。“夜里大殓,掌仪司没使你?”
  “都照着王大人编撰的规矩本子在走,奴才就是个盯梢的,这会儿该备的该理的都齐备了,剩下的是工部老爷们的活计。奴才得了空子,还不得去贵妃娘娘跟前敬点心。”
  既是从裕贵妃身边来的,自然是有话要传给他听。贺临大概能猜着,无非是要叮嘱他,将才在养心殿的倚庐里,既然已经把罪请了,大殓礼上万不能再范糊涂。
  审慎是额娘的智慧,但有的时候也过于啰嗦了些。想着便道:“若是额娘有话传,你就不必说了,爷明白。”
  曾尚平笑答道:“是,奴才是来给王姑娘传话的。”
  说着他转向王疏月,正了颜色道:“王姑娘,您跟着奴才来,一会儿啊走到毡帐里的时候,别抬头,要把大礼行规矩。太后娘娘要见您,主子娘娘也在。”
  王疏月怔了怔。
  别说她现在还没有与贺临行大礼。就算行过大礼,也不是正室的福晋,虽能入册,但在嫡庶分明的皇家来说,她压根就登不得大台面。太后掐着大殓前的这个时候见她,多半是与前夜的事有关。
  这事是贺临过问不到的。侧头见她迟疑,便道:“你昨晚说爷的时候,大义凌然得很,怎么,轮到你自个就怂了。”
  这个时候还要怼她,真是个大冤家。
  王疏月回身解下裹在身上的氅子,抬手抖开,覆盖在人背上。贺临身量是所有皇子中最高的,她抬手替他系带着,竟然也有些不自如。
  “爷蹲些。”
  “什么。”
  “蹲些。奴才矮了。”
  “你……”
  贺临看着她僵在自己领口的手,又见周围的人也都看着他们这处,莫名其妙地有些尴尬。眼见她又要张口,他忙弯了膝盖半蹲下去。压声音道:
  “王疏月,你好放肆。”
  她不应他,只道:“伺候王爷,还要被王爷喝斥。”
  说着,仔细系好带着,又体贴地替他抚平披风上的褶皱,那双柔软手像是在花儿水里泡过一样,软软地抚过他地肩膀。
  “奴才有暖地儿站着了,王爷暖好自己的身子。”
  贺临在那里愣站了半晌。
  直到王疏月和曾尚平的身影都没到了前面的雪幕之中。
  他才僵硬地捏了捏身上那件染着女人体香的大毛氅子,想起自家七哥跟他说过的话。“汉女自有一段柔情,是咱们那些科尔沁来的福晋比不上的。”
  这话如今看来有些道理。
  他想着,不自觉地抬手去摸刚才王疏月亲手系的那带结子,谁知这一摸不打紧,差点气得他骂出来,那丫头竟然给他打了一个死结在脖子上。
  他扯了几把,竟然越扯越紧。呵,究竟是什么手法。
  他只得气急败坏地往回走,边走边道:“来人,给爷取剪子来。”心里想着,七哥他们一定是被这些汉人奴才灌了迷魂汤。


第8章 鹧鸪天(四)
  这边王疏月并没有觉得有丝毫的耳根子红。她跟在曾尚平后面走到毡帐前。里面像是才伺候饭。
  曾尚平回过头道:“姑娘候着。”说着,将她留在毡帐外,自己先恭身进去回话。
  乾清宫门前的这处毡帐和她之前住的那处有些相似,都是大行皇帝丧期的陋居,并不拘什么身份,无非是给哭灵的人累时一个歇息的地方。简陋得很,即便不进去,王疏月也能从照在帐子上的影子中,分辨一二帐中的情景。
  其实,召她入宫给福晋们写出殡时的典礼簿子,这个旨意虽然是太后下的。但是多半也是听了她“半个卧云精舍”的名声。王疏月入紫禁城以来,还从来没有面见过太后。
  太后是先帝爷皇后,出身蒙古贵族博尔济吉特氏,是老首领嫡出女儿的,身份尊贵。以至于即便其他的妃嫔还没有迁宫册封,像裕贵妃这些人,都还被唤着从前的封号,对这位老娘娘,大家却都改口称一声“太后娘娘”了。
  她并不是贺庞的亲额娘。但贺庞自幼却是由她抚育长大的。
  听说贺庞的亲额娘是一个身份卑微的包衣奴才,生了贺庞不久,就生了重病,被留在畅春园中养着,再也没有回过宫。那会儿太后有自己的嫡子,贺庞在翊坤宫过得究竟好不好,年生过久,又敏感忌讳,除了他和太后,再没有人敢去窥问。
  大约到了贺庞二十岁那年,太子因过被废,太后没了嫡子的念想,才慢慢看见了自己身旁这个不声不响的五皇子。然而别人的骨血,总隔着层什么。平时请安问病,贺庞虽一样不落,但太后总觉得,这个‘儿子’对她有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好在,他的嫡福晋是母族中的姑娘,过了自己的眼,是个稳重好性子的女儿。
  只是不好生养。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孩子,还莫名其妙地小产了,后来她身子一直就不好。
  太后正想着,突听见身旁的人咳了好几声。不由侧目。
  “时清啊,去年的症候,怎么到现在还没将养好啊。”
  自家的姑娘,太后唤起来也别旁人亲昵。
  而天后的身旁的人却只是蹲了蹲身。
  眼睛怔怔地看着地上砖缝,面上寡得像清水。明明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孝中不见脂粉,竟像比贺旁还老些,难怪贺旁提不起兴趣。
  但这好像也不能改怪她。
  近两三年,朝局风起云涌,地方上也不太平。各方势力扶持着不同的皇子争嫡,其间各有沉浮。贺庞在男女之事上的确越来越寡淡。加上嫡福晋操劳内院的事,越发亏虚了身子,对子嗣上的指望跟着就慢慢淡成了烟。以至于她对着贺庞,也开始心懒意散起来,只守着该守的规矩,在府上大大小小的事上上心。
  其余的女人们呢,好像也都对不到贺庞的胃口上去。要么牵扯着皇子党的制衡关系,要么就是给他装点门面的,总之没见他对哪一个开口说句带温度的话。
  太后很不安。却又时常听裕贵妃在她面前讲起老十一如何与自家的福晋和睦,两年生了三个的儿子云云。听起来是在没心肺地同她拉家常,但句句戳在她的心窝子上。
  这女人就是那样,先帝在的时候她也是菩萨脸。永远一副春风和煦,心满意足的样子,却让先帝把她从一个庶妃一路抬举到了如今的地位,而且,她的那个老十一,从小就争气得令人侧目,先帝曾亲自写了一道匾给他,书:“志枭逆虏”四字。并赞他道:“大清的江山有一半是他打下来的。”
  若是先帝将皇位传给十一,就老十一那个性子,恐怕连表面的上的尊重都大肯给她这个‘嫡母’,到时候,她要在宫里怎么和裕贵妃处呢。
  所以其实最开始,太后也曾在心里质疑过贺庞的皇位来路不正。但后来她又庆幸——还好还好,贺庞这个人够狠。
  只是过于狠了,有朝一日,也许也会把她撕掉。
  “太后娘娘还没见过那半个卧云精舍吧。”
  太后瞧着曾尚平把人留在帐外,进来正要回话,身旁的裕贵妃却先开了口。
  宫人奉茶过来,裕贵妃站起身,挽了袖口,端过来,亲自奉来太后面前,一面续道“妾从前想着啊……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丫头,又是王大人的唯一的女儿,难免会养得矜傲些,未必是十一的良配,可谁知道,妾见了她一面就喜欢得很。。”
  太后接下她的茶。
  “不是一次听你夸她了。”
  裕贵妃笑弯了眉目:“是啊,春花儿一般温和的丫头,难得她有那样的好性子的。妾啊,疼她真比疼兆佳氏还要多些。”
  太后抿了一口茶,总觉得里头像被人放了苦蜜,又甜又涩不顺口。
  “呵……,坐吧。太妃。”
  说完,她对曾尚平扬了扬下巴:“带人来。”
  裕贵妃蹲了个福,笑盈盈地坐回位上,朝帐帘前看去。太后侧目看着她,想起她说王家那丫头像“春花儿”一般……呵,先帝爷好像什么时候,也这样评价过裕贵妃。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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