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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言语诛心,刀一样地往太后的心肉上剜去。
  哪里还有一点点母子情分,太后觉得自己眼前发黑。有些坐不稳。喘息着向皇帝指去。
  “你……你……你为了和妃,竟然这么污蔑你皇阿玛,你啊你啊……你大逆不道啊!”
  “母后说错了,正是为了皇父的名声,朕不会摘他那块匾,朕要摘就摘了他的脑袋,免得日后还有人损皇父的英明!”
  太后红了眼眶。眼白里绷出红色血丝。
  从前她就知道,他是个阴冷的人。但他一直掩盖得好,看起来对她十分孝顺,对太子也恭敬,太后从来没想过,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挨他这样一通雷霆。
  当年因为和裕贵太妃不对付,不肯让十一即位,又想他虽然性子冷,但好歹是在自己的身边养着的,没有生恩,也有养情,他即位定会对科尔沁,对自己的族人多施恩典,说不定还关照自己的亲生儿子,把废太子放出宗人府,但如今,太后看着他囚禁十一,令其断指,贬谪恭亲王,当真逐渐开始后悔,或许当年就不该推他到这个位置上去。
  “皇帝,他毕竟是皇额娘的……”
  “那他就更该死,污了皇父之名,还要逼迫朕的皇额娘做罔顾朝廷铁律的罪人,朕看摘了他的脑袋都不够,该凌迟处死!”
  太后被皇帝顶得说不出话来,喉咙里干呕了两声。
  皇后膝行到皇帝身边,抓住他的袖口叩头道:“皇上,臣妾求您开恩啊。皇额娘今什么都没有吃,撑到这会儿已是无力气了,皇上,求您体谅皇额娘,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心疼从前侍奉过自己的人,绝不是要罔顾朝廷铁律啊。”
  皇帝站起身,顺道也将皇后从身边拽了起来。
  他朝太后走近几步,一字一句落得扎扎实实:“皇额娘,您心疼侍奉过您的人,朕也心疼服侍朕过的人。王疏月何错,朕不问皇额娘,不过皇额娘,王疏月是朕的奴才,她犯了过错,朕可以处置她,也可以宽恕她,甚至可以待她受过。只因她是个女人,她翻了天也翻不出朕的手掌心,但母后,您也大清的主子,您身边的人,借着您,翻的是您和朕的天,皇额娘,您也要为此功过担一身吗?到时候,您让儿子情何以堪?”
  太后哑然,只能张口结舌地看着他。
  皇帝却退了一步:“皇额娘,朕是金口玉言,您的家法,朕替王疏月受,皇额娘什么时候下得了手,朕就什么时候领罚。”
  说完,转身向外走,一面走一面道:“张得通,传太医。今儿伺候太后用膳的人,全部杖责二十。若皇额娘明日还没有问口,就杖一百,活得撵出去,死的埋了!”
  皇后心惊胆战地将皇帝送出春永殿。
  回来见太后已仰面躺了下来,手中的翡翠念珠数得飞快,却张着嘴,眼中含泪,发不出一丝声儿。
  “皇额娘,您何苦和皇上闹成这样。”
  太后侧过头,看向皇后,半晌,终于叨念出:“错了错了,养不熟啊,养不熟啊。”


第41章 西江月(一)
  王疏月这边正卸晚妆。
  善儿取来一把面脂澡豆放在王疏月手边,在王疏月笑了一句:“主儿今儿的胭脂涂得格外仔细。”
  王疏月耳根一红:“你又瞧出来了?”
  善儿弯腰道:“主儿想什么,奴才都知道。
  说完,的转身出去捧水。谁知才绕到屏风外面,藏拙斋的雕花门却被突然宝子撞开,善儿吓得险些撞倒了一只摆在门边钧窑瓷花瓶。
  藏拙斋从前就是清溪书屋的一间偏房,从前用作下棋饮茶之所,王疏月住进来以后才强改了寝室。也没什么格局好动的,就只在的中间放了一座紫檀木雕云龙纹屏风,屏风后置床榻妆台,前安条桌圈椅,又在西面的窗户下摆了一座贵妃榻。王疏月闲时就常靠在那里。
  这会儿王疏月正坐在屏风后面,因快到安置的时候,身上就只穿了一件白绫子的中衣。听到外面的响动,忙披了一件坎肩儿绕出来。善儿正数落宝子:“你是御前的人,怎么也这样没规矩起来,冲撞了我们主儿,你有几个脑袋砍。”
  宝子自从被皇后打过板子后,就一直不能近御前服侍了,多是和何庆站在外面答应,这回何庆让他回去给王疏月回个话,说主子过会儿要过去,他到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和主儿,不好了,我们主子爷被太后娘娘动了家法。这会儿都……”
  他在春永殿拿了何庆半截子的话就开跑。
  说得的藏拙斋中的人都懵了。梁安尚算冷静,忙道:“你是不是听错了,怎么可能?”
  宝子道:“真的,奴才在外面听得真真的。太后娘娘要用祖宗家法处置和主儿,万岁爷说,他替和主儿受了。”
  说着他举起手来:“举头三尺有神明,奴才要是瞎说,天打五雷劈。”
  善儿啐了他一口:“呸,说什么呢,没得吓着主儿。”
  王疏月愣住了,她倒不是全然信了太后真会处置皇帝。她真正入心的是皇帝的那句话。
  替她受了。
  懂事的人大多向内而生,不断汲取内心的力量去修饰生命和生活,而不是拼命向外抓攫。王疏月是这样的人,皇帝也是这样的人。在王疏月看来,他们这样的人活得有些脱离世俗中那些看似热情的人情世故,也就不是那么擅长给与。
  或者,真正给予某个人什么的时候,明显姿态笨拙。
  比如拿绳子绑着对方。
  再比如,一巴掌推得对方头破血流。
  但实际上,这些蠢笨之下又都是干干净净的好心。
  皇帝这个人,像悬在乾清宫的那块御匾一样,正大光明,光芒万丈,牛鬼蛇神见了都得四散奔逃,但他也是个病中不肯独眠,偶尔惊厥醒来,就立马要找到王疏月的男人。这漫长又糟心的一世之间,从来只信自己的皇帝恐怕只会向外抓攫这么一次,然而也是缘分吧。那个时候,在他身边的恰好是王疏月。
  所以才要维护她。
  王疏月想着皇帝看她时的眼神。
  女人都善于比较。
  她在南书房看过他如何审视吏部引见的官员,抽丝剥茧一般,要将那些人的前世今生都看透,她也见过他在乾清宫外的雪地里与十一相互逼视,兄弟义绝,杀伐在即。
  再回想在养心殿的西稍间外,他坐在信纸的灰烬旁低头看王疏月时眼神,戾气隐在眼底,绝然说不上温和,但却坦诚。
  他说:“王疏月,你好好活着。”的时候,目光中好像真的有那么些舍不得的情绪在起伏。
  “朕现在就赏你天打五雷劈!”
  王疏月正在出神,门前突然传来熟悉语调。
  她忙抬起头拉,见何庆站在廊下收伞,张得通正帮皇上抖着身上的雨水。一面斥跪在地上吓得抖筛的宝子,“没脑子的东西,这宫里的坏舌头都是你们这些糊涂蛋扯出来的!还不快滚出去。”
  这到也是在救他,宝子连忙连滚带爬地滚了出去。
  皇帝看着宝子跌跌撞撞的背影,想起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到不自觉地笑了一声。示意张得通停手,自己抬手一面解领扣,一面往里面走,“何庆,叫尚衣监的备着,朕就在藏拙斋这边更衣。”
  王疏月立着没动,虽然知道宝子是胡说了。但眼睛还是不自觉地朝皇帝身后看去。
  皇帝自个解了半天的扣子,不见她像往常那样过来替手,回头又见王疏月正盯着他的屁股看,一下子恼火起来。
  “王疏月!”
  “啊……奴才在!”
  “你在看什么!信不信朕让人挖了你的眼睛。”
  王疏月自个也发现了自己竟然盯着皇帝的屁股看了半晌。忙闭上眼睛,“奴才该死!”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但看着她那副像犯了大法一样的模样又觉得特别好笑。不过,张得通在,皇帝始终有些不在自,便抬头扫了他一眼,张得通是什么老妖怪,哪里不知道自己现在杵不得,赶忙告退出去了。
  皇帝走到王疏月面前。
 ”睁眼。”
  王疏月摇了摇头,屈膝跪了下去。“不敢不敢,主子要挖奴才眼睛。”
  皇帝低头笑道:“少试探朕,你知道朕就是说说。”
  王疏月还是不肯睁眼。她压根不是怕皇帝挖她的眼睛,她是觉得羞死了。从前皇帝长痘疮的时候,她替他擦身子,连没衣服遮挡的都看过,可是那会儿他躺着没动啊,跟块大木头似的。这会儿,他能说会动得,且一席话就能逼得她面红耳赤。
  羞死人了,王疏月打死也不想面对皇帝。
  她不知不觉,脸从额头红到了脖子根,皇帝蹲下身来,打量着她。
  “王疏月,你现在跟只煮熟的螃蟹一样。”
  王疏月真的是哭的心都有,这位爷好不容抓住了她的把柄,绝不可能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她索性趴伏下去,额头枕在手背上,拼命把脸往下藏。
  皇帝果然没打算放过她。
  抬手把她的脸掰了起来。“敢看不敢认,你都看到什么了,跟朕说。”
  “您衣冠楚楚的,奴才能看到什么啊……”
  这什么狗屁糊涂话,王疏月狠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感情皇帝要是衣冠不楚,她就真能看见什么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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