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能在主子身边做那样的糊涂蛋,明明知道主子是为奴才好,却还要矫情多话给主子多事,那不成白眼的狼了,哪配再伺候主子。”
皇帝脖子一梗,她认真说话的时候是真顺耳,坦诚,又和适宜。不见得戳穿了皇帝的心思,却又让皇帝觉得,她还是懂他的。
“周太医呢,怎么还不来。”
何庆忙道:“万岁爷的别急,藏拙斋没有外间,写方子就只能去旁边的太朴轩了。来回要几步路。”
皇帝看了一眼王疏月,她那只手啊,想去揉又不敢去揉。”
“那这个,怎么搞。”
何庆一怔,他怎么知道怎么搞,他又不是太医。不过万岁爷问他,他又不能不答。好在他是在宫女堆里混大的,在这方面比张得通要而心应手。忙躬身小心道:“万岁爷,您给和主儿吹吹吧。吹了和主儿就不疼了。”
皇帝总觉得这个狗奴才在坑他。但看着王疏月那模样,他也没去多想。轻轻将她的头压得低些。试着朝着那肿处呼了一两口气。
那热气顺着如意云绣的领口渗进了她的脖子,王疏月的脸一下子红了。接着那丝儿热气像在衣料下游走一般的,甚至侵袭脚底,惹出一阵热痒。她早开了女人的灵智,但相对的,那人间糊里糊涂,全仰仗一根筋的情爱之道就通得很晚。好在对面的男人似乎也是如此,否则此时,他要是看穿了王疏月的慌和乱,定会挥退左右,借着这烈火干柴的人,把大事办了。
可是也是奇了。因为他傻,所有他给了王疏月常帝王绝不会给出的尊重和时间。哪怕这他自己并不自知。
王疏月搞不明白自己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但她懂得,这样的尊重和时,对于嫁入满清皇家的自己而言,有多么不易和珍贵。
皇帝端着她的头,还在笨拙地替她呼气儿,却隐约觉得有一只温良柔软的手,悄悄捏住了他的马蹄袖。
他低头一看,那只手却又偷偷地缩了回去。
就这么一下,皇帝心里突然明朗起来。
“好些没。”
“好多了。”
皇帝松开她,扶着她重新靠下。周太医此时也被张得可怜兮兮地通拎了回来。”
皇帝看着周太医是真的有些尴尬了,生怕这人一会儿问他和妃是怎么伤着的,怎么说啊,总不好说是自己一巴掌推的吧。
“主子,您回清溪瞧折子去吧。奴才好些就过来伺候。”
才说不要她周全,从前也总说不喜欢女人聪明。
但此时又觉得,像王疏月这样的女人,也有可怜可爱之处。
“你不用过来了。朕晚些要去给太后请安。”
说完,起身往外面走,走到周太医身旁的时候,低手顺在他的顶戴上敲了敲。
“你的脑袋。”
吓得周太医忙伏了下去。
第40章 虞美人(四)
春永殿中,洋漆花膳桌上的燕窝红白鸭子还冒着热气儿,太后却已经放了筷子。大阿哥今日跟着皇后过来陪太后用晚膳,见皇祖母放筷,也不敢再吃,望着面前那碗才吃了一口的雪菜粥抿舌头。
今日因着有贡菜进来,因此御膳房的首领太监黄慎也在。
这会儿正垂手立在膳桌旁,盯着那道皇太后一筷未动的鹿肉干发愁。
宫里的规矩,太后皇上用饭时,后妃是不允许劝膳的。一是礼,二是皇家饮食向来有个人的限,这也是入关后逐渐形成的养生之道。不过,如太后今日这般几乎一口不食的情况,较真起来,御膳房是要被问罪的。
黄慎在下面搓手,宫人们也都跟着不安起来。
皇后拍了拍大阿哥的肩膀。
大阿哥转过身来,扑闪着眼睛望向皇后。
“皇额娘……”
皇后指了指那盘鹿肉,又看向太后,而后冲着大哥点了点头。
大阿哥是个聪慧的孩子,皇后这么一示意,他便懂了。
于是,牵着皇后的手从椅子上下来,小心地捧起那盘鹿子肉踉踉跄跄地走到太后面前。
“皇祖母,孙儿……”
“哎哟。这孩子。陈姁,快端过来。”
皇后趁此道:“皇额娘,这是老亲王思念皇额娘的心,妾替老亲王求您体恤体恤他,他老人家若是知道皇额娘如此伤神,心里一定不好受。”
太后叹了一口气。
“去年先帝走得时候的,他就已经病得来不了京城了。”
说着,太后取筷夹了一片盘中的鹿肉,没入口,又摇头放下来。
“族人凋敝啊。皇后,你叫哀家如何面对老亲王。”
太后说这话,皇后听着心里也不好受。
“皇额娘,尔璞的事,是其有罪在先,皇上最恨这些欺君罔上,发国财的贪官污吏,年初办四川那边的都抚,那都是伺候他很多年的奴才啊,说杀也都杀了。如今,尔璞只是撤职,皇上对我们科尔,已是宽待了。尔沁是皇上倚重之地,哪怕一时没落,终会有光大之日。”
太后扫了一眼皇后平坦的小腹:“光大之望,都在你身上。”
一句话又引出了老生常谈。皇后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无言以对。
太后摆了摆手。面上也恹下来。
“吃不下。撤了吧。陈姁啊,福建进贡的闵姜到可再取些来。哀家就着把这碗粥喝了。”
说完又摸了摸大哥的头,对皇后道:“皇后,大阿哥小,这又是在畅春园,不该守那么多规矩,让底下人伺候他再吃些。”
姑侄沉默地把这顿晚膳将就吃了过去。
宫人们撤下膳桌子,捧了金银花水来伺候净手。太后将珐琅护甲一个一个地摘下来。摘倒第三支的时候。陈姁过来道:“娘娘,万岁爷来给您请安了。”
皇太后看向皇后。
皇后忙站起身,将太后身旁的正位让了出来。又冲太后摇了摇头。
不多时,皇帝从外面跨了进来。竟带了一身雨气。
太后与皇后这才察觉道,雨已经下了半个时辰了。此时夜里风冷下来,加之有雨,竟幽得有些渗骨。
皇帝穿了一身琥珀色的常服,左肩一一半被雨水淋湿了。若换成寻常,撑伞的太监都已经在慎行司哭天喊地的了,今日皇帝却没说什么。站在门前随手拍了拍肩上的雨水,而后径直走到太后面前道:“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道:“起来吧。难为皇帝这么大的雨,还过来看哀家。”
皇帝站起身,撩袍在太后对面坐下来。陈姁端上茶来,却听太后道:“把老亲王进贡的鹿肉割些来让皇帝尝尝。”
不多时,鹿肉端了上来。
皇帝取筷夹了一片放入口中,咀嚼吞咽不紧不慢,直至最后一丝肉汁味淡掉。方开口道:
“朕在外面问了一嘴黄慎,他回说皇额娘今日胃口不好啊。皇后,你们是怎么服侍皇额娘的。”
皇后知道这母子借她发作。
也不说话,只跪下请罪道:“奴才们有罪。”
太后道:“皇帝不用吓皇后,她惯是个好性子,服侍哀家尽心竭力。皇帝若要问哀家为何今日气郁,就该想想皇帝自己的言行。”
银筷与青瓷盘一磕碰。皇帝搁了筷。手叠于膝,立直了脊背。
“好,儿子愚钝,听一句母后的明喻。”
太后笑了一声:“皇帝,哀家活到这个岁数,心中所想不过是皇帝和我大清万代的基业。你宠爱个把女人的,哀家本可不过问,但皇帝该记得,国祚永续,要的是子孙绵延,哀家问过周太医了,和妃并不易受孕,既如此,她就该懂事!该知道进退,如此纠缠魅惑皇帝,哀家没动祖宗家法来责她,已是宽仁!”
“皇额娘您不用宽仁,朕替和妃受皇额娘的祖宗家法。”
“你……”
太后喉咙一涩。猛地提高了声音:“为了一个汉女,听听,皇帝,你说得是什么混账话。”
皇后见太后似动了真怒,忙对皇帝道:“皇上,您这不是剜皇额娘的心吗?”
皇帝声中了无情绪,撩袍跪下。殿中的人瞬时跟着跪了一地。
“母后尽管责罚,等儿子受完了,还有几句要说给皇额娘听。”
太后气得胸口起伏,双手颤抖。
“皇帝,你……你……糊涂啊。”
“朕糊涂,朕糊涂就该赦了尔璞,让这个贼臣掏弄空了我大清三大户库!”
他突然提高了声音,虽跪着,目光却直迎太后。
太后一怔,她想借着王疏月的事训斥皇帝,以就尔璞的事向皇帝施压,谁知他竟直截了当地挑明白,这倒让太后措手不及了。
“儿子明白母后在气什么。其实不说皇额娘,这两三日,老十二,王授文都在观音点符水,让朕大鬼救小鬼也救,朕顾念太后,还肯看一眼这些人递上来的折子。但天理国法,从来没有这个道理!”
这话似一声炸雷,逼得太后一时说不出话来。皇帝抬起手,点向旁侧。
“欠了朝廷两三百两银子,皇额娘,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大罪,他尔璞跟朕认过罪吗?这么些年,皇阿玛还在的时候他就借着给皇额娘上贡的名义,从地方上贪了多少,皇额娘你使着这些污银的孝敬,心里安得了吗?如今,在朕面前也是得意得很,跪着哭穷,坐着卖老,一句话,银子孝敬了朕的皇额娘,他还不起了!好嘛,朕和皇额娘到成了罪人了。皇额娘,就他这人的做派,皇额娘当年还求着皇帝赏了他“忠孝两义”的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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