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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她咳了一声,尽力稳住自己声音。
  “主子爷要的茶,奴才端来了。”
  翻了天了,诚王不要命,连个奴才也跟着不要命了。皇帝连张嘴的心都懒了,一掌撩翻了她手上茶盘。
  “朕让你滚开!听不懂吗?”
  滚烫地茶水照着王疏月的脸就翻倒了下去。那是才开过的滚水,一接触到皮肤,就立即在她脸上燎起了一片水泡子,跪在一旁萍露顾不上场合惊叫出声:“小姐!”
  这一声“小姐”,顿住了皇帝的步子。与此同时贺临也认出了她。
  然而他却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要一个汉人的丫头来搭救他,他宁可现在就死在皇帝的刀下。
  “王疏月,你跟爷在这里逞什么!”
  “你给我闭嘴!”
  她回过头去对着贺临斥了一声,贺临瞥见她脸颊上的那片触目惊心的烫伤,不由地一愣。
  这女人从前在裕妃面前不是的温柔地像一滩水吗,他时常给她嘴钉子吃,有的时候甚至连自己额娘都看不下去,要拿话去维护她,她却都不说话,跟个不知道痛痒的呆鹅一样,还能对着他笑,让他觉得一点劲儿都不带,这会儿竟这样跟他反顶,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才气焰在她面前莫名其妙地给摁下去了,傻吃了一个闷瘪。
  萍露膝行过去扶王疏月。她却把人推开。反手用手背触了触被燎伤的地方,知道已经起泡子了,一面心里暗苦恐会留疤,一面伏地去捡地上的碎瓷。


第4章 踏云行(四)
  “奴才手不稳,烫着主子爷了,奴才该死。”
  她捡好那一堆瓷片,跪直起来,向着皇帝端端正正地磕了一个头。
  竟然是王授文的女儿。皇帝想起来,她是裕妃挑给贺临的侧福晋,如今到成了那个混账的保命符。
  那边王授文老远就已经听到了毡帐前的动静,跟着何庆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过来,见皇帝上手握着刀,诚王被摁在地上,自己的女儿跪在这两兄弟之间,脸上的烫起的燎泡看着着实骇人。
  他顾不上去过问女儿的事,忙扶起贺临:“诚王爷,您对臣有气,怎么能怪责皇上,皇上免了王爷私自进宫的罪,对您已经是宽容之至啊……”
  扶的是诚王,责任一股脑往自己身上揽。话里话外的意思又是站在皇帝这一边的。王授文能在满汉之间吃开是有道理的。张得通当下就想给这人精鼓个掌,这父女两一个降住了疯王爷,一个拉住了怒皇帝。真真都是菩萨,都是能救命的药。
  “老子拜皇阿玛天经地义,要他来免……”
  “贺临!”
  贺临本是不服王授文这些鬼话的,哪知才开口要骂,却又被王疏月给喝顶了回去。而且她竟然还叫了他的名字!
  呵!连富察氏那样的烈女子都不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偏在这场合下,他还不能跟这个女人发作。一句话说不完,硬吞回肚子,顿时脸色涨红,心里糊里糊涂地想着,今儿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他还不及想通,就已经被王授文从地上扯了起来。
  “王爷啊,小棍子挨,大棍子躲啊,您不能逼着皇上在先帝爷仙灵未远的时候不仁不义,快快,快跟老臣走。”
  说着他又向着皇帝摇了摇头。皇帝是被贺临的话逼得拔了刀,这会让王授文过来劝挡,台阶搭得稳当,贺临也莫名其妙地蔫了下来。胸中的恼怒此时已经被摁下了一半。
  王授文见皇帝不吭声,忙一面撑着贺临,一面对图善道:“找人来扶啊。”
  图善明白他的意思,招呼御前侍卫一拥而上,和王授文一半是扶,一大半是拖地把人给押走了。
  雪密地糊人眼睛。
  图善等人走了,帐内外就又剩下了一堆没声气儿的奴才。皇帝松了手,刀应声掉在地上,雪累得太厚实,竟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他低头看了一眼仍然跪在地上王疏月,她低垂着眼,孝服上不见滚毛的领儿边,生生露着半截脖子,雪不断往她领中灌去,人已经在发抖了。
  再往脸上看,一串子燎泡鼓涨得厉害。
  男人可以背几个疤,但女人不一样,皇帝想起去年自己府上一个侧福晋,被花枝勾伤了脸皮,就在他面前哭得差点厥过去,他厌恶女人在他眼前没有规矩的仪态,不但不心疼,后来竟再没去看过那位侧福晋一眼,如今好没好也不知道。但女人爱脸胜过惜命,他是看明白了的。
  “主子爷,这王姑娘……怎么处置。”
  张得通小心询了皇帝一句。
  怎么处置?他还真没想好。
  贺临要跟他一道往死胡同里走,这个女人的行为看似莽撞,实则是聪明的,将才那场面,除了她这么一个身份,到真没有别人能挡得了他的驾。生死之间,这一举举重若轻地盘活了贺临,也走活了他的路。但这并不怎么样。
  对,他向来不喜欢女人自以为是。
  此时他甚至觉得,这当口根本不该费神去想如何处置她,索性不应张得通的话,抬脚往帐内走去,“恭王在什么地方?”
  张得通忙跟着他进去,“哟,怕还和十八爷一道在养心殿跪着。”
  “传过来。”
  张得通知道主子爷要议诚王的事,王家那姑娘一时半会儿在雪地里是起不来了。想着将才若不是她,今夜乾清宫跟来的人怕都要被挖眼睛割舌头,又见她受苦,心里过意不去,趁着去传话的当儿,让何庆给人递了个手炉子去。谁知道何庆把炉子原封不动地又抱了回来。
  “王姑娘说,主子爷是在责她,她不能受用。”
  张得通觉得自己这会儿只想吸一口醒脑的鼻烟。
  得得得,主子们都是明白人,拎不清的是他们这些奴才。
  想着抹了一把额头上已经彻底凉冷的汗,低头在腰间翻找,何庆抱着手炉子问道:“师傅您找什么呢。”
  “鼻烟壶。”
  翻了一圈没翻到,不得已撩开帐帘去里面眼寻,倒真是寻到了。就压在皇帝的靴底下。恭亲王颤颤巍巍地跪在毡垫上,正死死的盯着那鼻烟壶,企图给自个眼神找的聚焦,以此来的抵御心慌。
  张得通叹了口气,知道是捡不回来了,松手搁帘作了罢。
  恭亲王也就是皇七子,和贺临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但他这个人比自己的弟弟老实得多,皇帝指派什么事就做什么事,其余一概不敢多嘴,如今自个的胞弟做了这么大逆不道的事,他知道躲不过这位嗣皇帝骂。
  路上听张得通说,好歹弟弟性命是保住了,因此打定主意,就是跪死也要让皇帝把这口气儿在他身上出顺了。于是皇帝说一句,他就请一个罪,应得也都是些是什么疏于管顾之类的废话。皇帝说到处置的时候,就和老十八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求,说什么皇阿玛还没有出殡,好歹过了这个大事再处置这个逆臣。
  整个人活活的就是一团棉花。
  皇帝被他们求得没了意思,到了后半夜又隐隐发了火牙疼,打不下去这场太极,于是摁着太阳穴打发两人滚了。
  张得通递茶上来道:“裕娘娘那边使人过来了。皇上见不见?”
  皇帝正靠在椅背上,火牙扯着半张脸都是疼的,但他不想跟张得通这些人提,一提太医院就要过来,连这会儿的安静都没有了。他勉强忍着,抬手狠命地在眉心摁了两下。
  “不见。”
  “那……今晚上还回养心殿安置?”
  不说不觉得,一说天都要亮了。
  “皇上,您脸上……”
  脸上怎么了。
  皇帝把手移到眼前,见自己的手掌上不知什么时候染了一片墨迹,书案上有一方女人用的铜镜,他侧身的朝镜里看了一眼,额上沾染的那一块很是碍眼。
  张得通忙道:“哟,奴才去给皇上打水来。”
  “不在这儿折腾。回养心殿再说。”
  说着,他想找找是什么东西给他染了这一手,随手翻开了一张压在手掌下手稿,纸上字是十分讲究的祝允明小楷体。他前两年在练这个体,一直不得要领,王授文说他是笔锋太沉,再深究原因,那老头就只顾磕头请罪,不肯往下深说了。
  此时看倒这颇得神传的字,他起了零星的兴致,抖开一张已然被自己激怒时拍得七零八碎的字稿细看。
  “这谁写的。”
  张得通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忙道:“王姑娘写的,太后娘娘下的旨,让王姑娘进宫来写福晋们的典礼簿子。”
  他看了一眼皇帝脸色。到比之前都要松和,聚精会神地盯着那字迹的笔锋。
  张得通清了清嗓子,小心道:“皇上,王姑娘还在外头跪着呢。”
  皇帝这才把那个女人想起来。
  抬头望了一眼帐帘,她的影子还一动不动地映在上面,汉女就是天生弱质,饶是冬日穿得厚,还是瘦得像一只撇去叶的花茎。
  他又扫一眼手上的字,怎么就不大信,这一看就是有年生的笔墨风骨,出自一个未出阁的女人之手。
  “张得通。”
  “奴才在。”
  “回养心殿。”
  “是。”
  他说着已经从椅中站起来,“传话给南书房,现在辍着朝,他们手底下也不要给朕压着,该送的送,该议的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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