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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皇帝的妃嫔放在在历朝历代上来看并不多。皇后博尔济吉特氏正位中宫,其下就只剩一妃,两嫔和两个常在。曾少阳曾经提到的那位周格格被封了婉常在,正怀着近四个月的身孕。如今也扶着宫女的手站在月华门前的雨地里。她面上凄惶,手指不安地在小腹上摩挲着。其余的妃嫔却都没有露颜色,在宫道上的某个角落找一处地方定住眼神,默默地陪皇后站着。
  皇后望着养心殿的方向一言不发。
  雨打在伞面上隆隆作响。
  太后宫里的陈姁撑着伞从月华门出来,跪在皇后面前磕了个头。
  “主子娘娘,您和小主们不能再这么守下去了,您看这天上的云,没有一分散开去的意思。”
  皇后低头看着陈姁。就这么沉默地盯了好久。盯得陈姁背脊发冷。
  “主子娘娘……”
  “太后糊涂啊!”
  皇后这一句“太后糊涂啊,说得可谓是掏心掏肺,陈姁的话被她打断,顿时跪着不敢动,也不敢再回话。
  后面的周氏却被这一声吓得站不住了,脚一软往宫人身上瘫去。立在她身旁的淑嫔忙去扶人,一时后面乱起来。皇后头也不回地喝了一声:“都慌什么!”
  淑嫔忙让周氏靠着自己立住,众嫔妃也都不敢出声,齐齐等着皇后的后话。
  皇后仍旧凝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陈姁。
  太后还不至于想皇帝死,毕竟她也养了皇帝一场。
  但她起码动了借这个机会解救自己亲生儿子的念头。
  距离太子被废过去了快十年之久。先帝爷在的时候,太后狠了大心,人前像是把这个儿子忘了一般。
  皇后记得,有一年冬天特别冷,先帝不赐炭。废太子身边的一个老太监为了给废太子取暖,把自个所有的衣物都裹给了主子,自己在屋子里冻成了一把僵骨头,宗人府的人抬出去烧都烧了半日,才把那尸体烧成灰。
  后来这事传到太后这里,她就应了句“知道了。”
  那年冬天废太子圈禁之地的炭,是贺临偷送去的。废太子因此才不至于死在宗人府里。
  如今太后也许想有所弥补。
  但这在皇后眼中真的是糊涂至极。
  皇帝的子嗣不多。且都还年幼,最大的大阿哥,也才四岁。一旦皇帝崩逝,就算幼子即位,议政王大臣会议也会顺理成章成为辅政的主心骨,到时候的确可能开释了废太子,但也一定会让老十一重回朝廷,老七和老十一这两个人在朝,怎么可能给废太子和幼皇帝一点子位置。
  怎么还有皇后和太后的活路。
  自己这位姑母,还是短浅了。
  她想着,就觉得心力交瘁,这还算不得什么权谋斗争,这就是个老天爷收命还是放命的问题。
  “淑嫔。”
  “娘娘您说。”
  皇后摁着额角。声乏软下来。
  “你先把婉常在送回永和宫。给她传太医。”
  “是。”
  淑嫔把自己的步撵让给了婉常在,陪着人往永和宫去了。
  内务府的人看月华门前渐平静下来,这才找了个空子,上去给皇后回话,恰时,张得通也从养心殿过来。
  “娘娘,这些个都是出过痘症的宫人,敬事房一一顺过底子的。”
  皇后一眼便看见了人群中的王疏月,她没有抬头,垂着眼,与身旁的一个宫人共撑一把伞。
  “你们都是旗人出身,生来就吃得上朝廷的口粮。在宫里当差做事,原是抱你们主子的恩。本宫今日就一句话叮嘱你们,若主子安,你们就富贵,若主子不安,你们就挫骨扬灰。”
  她这一席话是看着王疏月说的,但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到了脖子上的寒意。若雨水漏进领口,一梭子滑至腰背,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被颤出来了。
  众人给皇后磕过头。张得通见皇后并没有别的话,这才上前来引人。
  天际突然传来一声闷雷响,虽在白日,也能看见苍白的闪电划亮身旁的人脸。
  一行人穿过“中正仁和”匾下屏风后的小门,走入穿堂。
  皇帝住在后殿的西稍间内,太医院则在西次间值守。张得通让所有人在穿堂内听他的指派,毕竟都宫中伺候过的旗人,心里头虽然多多少少有惧怕,却没有一个露怯样的,要照料的地方多,张得通挨个让人领差散去,不多时,穿堂内就剩下王疏月一个人了。
  张得通正声道:“王姑娘,有件事奴才要跟你知会明白。”
  “张公公请说。”
  “万岁爷今儿特地看了一眼内务府选入养心殿侍疾的名册,你的名字万岁爷叫何庆圈掉了,后来,是在主子娘娘那里叫添上的。”
  “圈掉,又添上……”
  “对,旁的不该问,姑娘就别问,奴才说这话是想告诉姑娘,两位主子对姑娘,给的都是大恩典,姑娘要好生掂量。”
  说完,他朝着那半掩的西稍间一指:“姑娘去吧。”
  她掂量什么呢。要听她的实话,那她宁可不要这些所谓的“恩典”。
  她是这样想的,可是当她真正看到皇帝时,心里头的怨气又被压下去了。
  皇帝在躺在榻上。床帐只放下了一半,以便太医随时望诊。
  他这会儿到是很老实,不随意地动,也没出声。甚至不知道打帘进来的人是王疏月。
  榻边答应的人是何庆,他见到王疏月,狠吃了一惊,忙把他拽到外面,轻声道:“你这不是要奴才命吗?姑娘的名字奴才明明圈划掉了,怎么……”
  “别问这些,总之我进都进来了。即便主子要骂,也是骂我。不会牵连公公的。”
  何庆道:“姑娘您说得轻巧,奴才真是怕了您和主子爷撞上,尤其这个时候,您可千万顺着主子爷。犟不得啊。”
  王疏月顺着他的话点头,“您放心,兹事体大,我省得。”
  说着,她侧头往榻上看了一眼。随问了一句:“公公也出过痘吗?”
  何庆见她如此,也不好说什么,又听他问及自己,这到让他想起了旧事。
  “奴才那是因祸得福,以前没进宫的时候,乡里一大家子给小少爷种人痘,拿奴才来试苗子,福大命大,那痘苗子不凶。”
  说着,他凑到王疏月耳边:“这早不是什么神法子了,就是旗人还忌。害怕一旦遇到凶苗子,就成杀人了……”
  王疏月收回目光,“听公公说,公公是知道如何照看。”
  何庆道:“这里有这里规矩,每隔一个时辰,院正会会同太医院来看诊,即便夜里也是如此。咱们的差事就是一刻也不能离了万岁爷身边,万岁爷有个什么要茶要水的要伺候。太医院敬上来的药,要照着时辰,次数,一点不错地服侍万岁爷吃,再就是时刻瞧着万岁爷的气色,夜里记着万岁爷嗽了几声,有无夜起,备着明日太医院和内务府查问。最要紧的一点啊,就是夜里要看着万岁爷,这东西,怕抓挠。”
  王疏月脱口道“这怎么防备,要我去摁主子的手吗?”
  她毕竟还没经人事,虽是知道这会儿顾不上那些虚礼,仍然不免无措。
  “哎哟,我的姑娘,您哪里能强摁主子手啊,这可是大不敬,您得拿捏好了,不能惊着主子。”
  正说着,里面的人便咳了一声。
  何庆忙道:“你既来了,便进去守着,对了,张公公给在穿堂吗?”
  “在,这会儿在‘恬澈’那小门上。”
  “得,我去给他老人家回个话。”
  说着推了王疏月一把:“赶紧去。”


第23章 忆秦娥(三)
  皇帝的寝室并不像外人描述地那样华丽富贵。
  寝床是硬木雕花的炕罩床,床上罩着罗帐。帐后挂着和妃亲绣制的香囊。炕罩床右侧临墙床处放着一张紫檀雕花条桌,上面摆着掐丝珐琅桌灯。墙后则挂着御制诗的挂对。除此之外,就只在床下左右两边摆着一对鎏金的垂恩香筒。里面没有熏龙涎香,而是烧着某种药材。气味不浓,但闻起来很舒服。
  王疏月走进稍间,抬头正迎向条桌上的那些挂对。
  其中有一联写道:“韶光脉脉春如海,讽咏芸编兴不穷。”
  春如海,好雅。
  和皇帝那个人的观瞻大不相和。
  再往条桌上一扫。
  他在病中似乎也没有弃政事,桌子上放着一摞折子,底下押着的是黄壳子,那些是请安本,皇帝大多没看。上面的都是白壳子,有一本尚翻着,墨子间写落满朱红色的批复。
  王疏月想起他的生活起居。
  晚睡,早起,浓茶,案牍之劳,都是催人短命的东西。
  “谁让你进来的。”
  王疏月吓了一跳。
  皇帝已撑起身在榻靠坐下来。
  他身上痘疮才刚发出来,大部分地方还是红肿着,并没有后头那凶险的脓泡子。精神尚可,气力也还不渐大亏。尚看不出来是生死一搏之症。
  王疏月蹲了个福,走到榻前,先替他将靠枕垫高,好让他靠地舒服些。
  而后才屈膝跪下来,认真请了个安。
  皇帝正忍着身上的恶痒。这会儿看见的王疏月,里内的情绪复杂。
  若说幼时出痘到也罢了,那会儿什么都不懂,也没修成这正儿八经不苟言笑模样,哪里知道什么叫不好看。到现在,狠辣的事行完,攫帝位,囚兄弟,这身疮换一层意思来想,竟像是冥冥之中的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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