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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叹了口气,忍着身上的恶疼撑起身子。
  “回神!没有朕的话,他不会再进来。”
  她打了个激灵。终于回过头来。但还是没有说话,寻常伶牙俐齿,如今跟哑了一般。也是,不该怪她,一个姑娘入宫才多久,哪里知道皇帝的凶险。他是怎么夺的帝位,除了他和王授文知道以外,天下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但这世上绝不止他一个人敢用这步险遭,还好是她,不然,即便在自己的生死关头,他也一定要往丰台大营赐上一杯子毒酒。让不该翻身的永不超生。
  想着,皇帝偏头看了一眼王疏月的后脑勺。肉眼可见地起了一个大包。
  想起她之前在自己身边的用心,皇帝有些过意不去。
  “朕让何庆给你传太医。”
  他的声音放缓和,也没急着要她回话。
  两人彼此静了半晌,王疏月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她抹掉眼泪。撑起来跪好:“不敢,是奴才不好,一时得遗忘了形,对主子大不敬,您今日砍了奴才也是该。”
  皇帝见她肯说话了,这才从新躺靠下去。
  “你怎么想的,啊?”
  “奴才怕自己撑不住睡着,想说拿绳子栓了主子的手腕,再把另一头栓在奴才自个的手腕上,万一奴才睡着了,您夜里抓挠,奴才也能醒得来看您。奴才不是真要绑您。”
  皇帝这才想起,自己已经累了她三日不曾合眼了。
  原先不想看见她,但这几日在病中,里里外外的人都在窥探他的死活。那种他人还在喘气,外面就在铺后路的情状,真令他恶心。眼前,似乎只有王疏月这个人的心尽得不含一点脏意。
  他一时觉得稀罕,于是又仅着她使唤,当真把人折磨地快脱形了。
  “你过来。”
  王疏月依言站起身,走到他面前从新跪下。
  皇帝伸了一只手腕到她眼前。
  “绑吧。”
  王疏远月一怔。
  “奴才万不敢。”
  “朕准你绑。”
  “主子说的话是真的。”
  皇帝冲着自己的手腕一扬下巴。
  “真的,绑吧。”
  王疏月试探性地伸手过去,皇帝只是看着那根绳子,人没动。
  “王疏月。”
  这一声她吓得立马收了手:“啊?”
  “朕是念你的好心,但下回你若还要自做主张……”
  他原本又想说摘脑袋的话,但见今日把人吓成这个样子,又觉得好像不该再说这样的话。于是他顿了顿,重新开口道:“跟朕说一声。”
  停到这里多好,可是皇帝总觉得这不该是他说话的气势。忍不住又补了一刀。
  “否则,朕好了,第一件事情就是砍了……”
  果然还是没忍住,皇帝头回对自己的说话风格产生了怀疑。
  这么吐了又吐下,到像和自己斗嘴似的。
  皇帝索性不说了,只道“快绑。”
  王疏月小心地合拢他的两只手腕,避开疮口,把那根软绳绕了上去。又将另一头绕在了自己的手腕上。这模样真的尴尬,天底下哪里有被女人绑起来的皇帝。
  皇帝逼着自己不要出声,由着她摆布。
  待她结好自己手上的绳结,皇帝才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去把门关上,灯也吹了。”
  “是。”
  门关上,灯也灭掉,屋子里顿时静地堪听针落。皇帝仰面躺着,渐又起了睡意。
  混沌中突然听到身边的人唤了他一声。“主子。”
  “嗯?”
  “主子好了以后第一件事,真的是要处置奴才吗?”
  “对。”
  “怎么处置呢。”
  皇帝翻了个身,朝向她这一边。
  虽然黑,但由于她实在太白了,所以那弯雪脖子还是映入了皇帝的眼中。
  “你觉得呢,你以下犯上几次了。”
  王疏月蜷起了一双腿。对着前面混沌的黑暗道:“像处置春姑姑那样,处置奴才。”借着今日那差点挨刀的惧怕,也借着此时的黑暗,她终于把哽在心里的的事吐出来了。
  皇帝怔了怔,原来她心里梗着这件事。
  但那又怎么样,身为帝王,他没必要也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疏解女人的这些心事。他能做的,只是尽量收起白日的姿态,放平声音。
  “王疏月,只要你听朕的话,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
  “可奴才觉得,奴才的下场会比她还惨。”
  她好像又在顶他。但说得不明显。
  皇帝这会儿实在撑不住眼皮了。不想再细究。
  算了,今日吓到她了,她不也说了吗?被吓到了就会胡言乱语。
  生病不能生气,大度点,让她说吧。
  想着,皇帝没再理她,合了眼。
  不多时,脸上痒起来,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挠,结果一抬手,就听到啪的一声,是手拍摁在地上声音。显然是自己把榻前那把弱骨头扯歪了。皇帝赶忙将手放回去。
  “主子?”
  “闭嘴!”
  “奴才为主子好的。”
  “王疏月,朕不抓了不抓!你别折腾了好吗,朕喉咙已经要烧起来了。你绑也绑上了,就消停会儿,让朕歇会儿。”
  夜静得像死水。
  窗外,各色春花夜开,暗香浮动,正印皇帝少时写下的那一句:“韶光脉脉春如海。”
  其实,的对皇帝来讲,这只是一段短暂的过程。
  毕竟人只有在脆弱的时候才会暂时愿意把自己交付出去,容忍身体与自由被女人冒犯。
  然而那莫名被‘捆缚’逼出来的信任感,以及随之而来的。放空所有疑虑,焦躁,和不安的轻松之感,真比什么助眠的药都厉害。硬是帮着皇帝耗过了后来最要命的那几日。
  那几日里,无论他脾气有多不好,给王疏月受了多少气,她都没从他榻前离开过半步子,偶尔皇帝夜里醒来那么一会儿,正见她举小灯,在门口问何庆要苍耳。要了回来,又在毡垫上坐下来,执着地把捆在他手腕上的带子绑到自己手腕上。
  皇帝眯着眼睛看她,想知道她敢不敢把那苍耳往自个太阳穴上扎。这么看着看着,不知不觉,就又睡了过去。
  不知为什么,哪怕是大不敬,他也想饶恕王疏月。
  原因在于她那副永远没什么指望的样子。
  怕哪天会被自己处置,但又一次一次不怕上死地和他碰撞。
  她对他没有指望,也就没有谄媚,没有索取的欲求。
  皇帝这一生从来没有遇到一个能让他安稳的人。
  先帝拿他制衡太子,后来又拿他来试探朝廷党争的底,试到底之后,准备舍他。皇太后,养了他一场,但却是在太子没了指望之后,才把眼光落到了他身上。父母皆如此,兄弟就不用说了。
  杀伐之所以痛快,是因为惹祸乱的人杀一个就少一个。
  少年时要安稳要不到,到最后,所谓的帝王心术,其实都是被逼出来的。
  王疏月这个人,算是苍天给皇帝这个天煞孤星的补偿。
  她捧给皇帝的这些“安稳”并没有引起皇帝习惯性“居安思危”的敏感。因此皇帝事后没有对自己放松警惕的行为感到后怕,也就没有处置。
  这些看起来水到渠成,却细思极恐。
  因为如若不然,一个偏差,他或许真的会杀了王疏月。
  ***
  三月开了头。
  南书房的值房里,王授文脱了鞋,盘着退在炕床上打坐。春雷阵阵地响在他头顶,就是不下雨。
  外面,程英捏着眉心跨进来。
  王授文听到他的声音,眼也没睁:“你今日进宫来做什么。”
  程英抖开袍子坐下来:“你不去南书房,马多济那些人等着你老议事。听说乌里台把十一爷身旁的近侍全部杀了,就留了一个老太监,人也从营里挪‘三溪亭’,这等同是定了监所啊。”
  他连客套都没有,直接提了这件事。
  王授文睁眼松开盘着腿,穿好鞋,从手边抽出一本奏折在程英眼前扬了扬。
  “还有更下吓人的。乌善参了云南盐道,布兰泰,这个名字你听过吧。”
  程英道:“这事户部跟我通了一气儿,大概意思是乌善要把恭亲王和他从其那的那些门人逼上前门大街卖家当了。”
  王授文笑笑:“你怎么不看十二爷上前门大街,要说亏空户部,什么布兰泰,理番院,谁比得过十二爷内务府,别的不说,先帝爷驾崩这项大事上,你大起胆子猜,内务府那些旗人吞了多少?”
  程英道:“老大人,我在和你说十一王爷的事。”
  王授文挪叠着面前折子道:“得,那就说回去,程英,别看养心殿那边大病着,这些本子在南书房堆成山了,实则这些都底下人向上回话的本子。前前后后,按部就班地走得比什么都稳。万岁爷捏十一爷的手劲儿一点子都没松。”
  程英没有说话,王授文看着他的模样。
  刻意咳了一声:“恭亲王求到你头上去了吧。”
  程英不置可否。
  王授文拍了拍他的肩。“所以,我之前叫你耐着性子。站了一道就站到底。发达不了也死不了。说到头,咱们这些汉臣,皇帝的国事能沾,家事能远则远,我若不是为了避那瘟王,何苦躲到这值房里来。如今皇上那边见好,他们那些急吼吼露了心迹的人肯定要发疯,等着看吧,今年的春闱一过去,户部开杀戒,恭亲王想把底下人的帐抹平,要把他自个卖得住到庄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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