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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妃三十年 (她与灯)


  说着,她似乎想到什么有趣儿的事,竟掩唇笑出声来。
  皇帝小心地把自己的书从她的手肘子下面抽出来,一面道:“你笑什么。”
  “想起了以前母亲说过的话。我记得的父亲当年逼着兄长考取功名,兄长挑灯苦读,十分辛苦,母亲见兄长实在艰难,曾跟父亲说过,若是兄长不能进士及第,就让他回来守着咱们杏花园子。只是可惜,兄长和父亲的志向是一样的,不然,如今也该是个素杖香挑杏儿花的方外仙。”
  听她说完这一席话,皇帝也笑了一声。
  “您又笑什么。”
  皇帝随手将书放倒茶案上,“没什么,朕算是知道,为什么你和王定清都不像王授文了。你们王家……呵呵,有些意思,当父亲逼着女儿去修书楼,母亲却想儿子去守杏花园。最后,没一个功德圆满。”
  “我很圆满啊。”
  她说着,轻轻握住了他正放书的手。
  “除了您,谁敢说我不圆满。”
  皇帝怔了怔。
  是啊,除了他,谁敢说王疏月不圆满。
  可是,他偏就觉得她这一辈子,终究还是少了一样福气。
  尽管他身为皇帝,也赐不了的福气。
  “起来。”
  “好。”
  这边皇帝刚扶着王疏月站起来,便见何庆进来道:“万岁爷,周太医来了,给您看伤。”
  张得通道:“怎得这么慢。”
  何庆看向王疏月,小心道:“今儿是周太医给贵主儿请平安脉的日子,周太医一大早就去翊坤宫里候着了,谁知道贵主儿来了万岁爷这里,奴才们去日精门上找了一圈以后没找着太医,这才折腾大发了。”
  “行了,传进来。”
  说完,握住王疏月的手,“走,过去坐。”
  ***
  周明走进来,见王疏月也在,忙一并请了安,方起来去看皇帝头上的那道口子,口子割得不深,血也已经凝住了,张得通等人见没多大妨碍,也都放了心,在旁伺候着上完了药,正要送周明出去。却听皇帝道:“不是说今日要给皇贵妃请平安脉吗?在朕这里请吧。朕有些日子没听你背你那几本石头书了。今儿闲,听听。”
  周明额头冒汗,行医这么多年,他最怕的就是在皇帝面前给王疏月诊脉。其实,单是王疏月在倒没什么,这些年,除了看顾皇后的龙胎之外,他一直照顾着王疏月的身子,他其实看得出来,在子嗣缘分上,王疏月并没有多大的执念,可皇帝……却好像不一样。每回看着他诊完脉,都要仔仔细细地听他析一遍病理,不明处甚至还要纠缠。每一回都折腾他三魂七魄不定。生怕说错一句,就要丢脑袋。
  何庆一脸同情地看着他,却也不敢说什么。
  周明摸了摸自己被汗水浸着的脖子,映着头皮从新在王疏月身边跪下来,取出腕枕放下,伏身道:“请贵主儿的手。”
  王疏月眼见周明的汗水湿了领口子,犹豫着对皇帝道:“要不……我回去……”
  “有什么不能当着朕的面说的。”
  皇帝不松口,周明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
  王疏月也没了法子,只好抬手褪下手上玉镯子,将手腕靠了上去。
  周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心惊胆战地掐脉。
  谁知,刚搭上手去,眼皮子忍不住跳了一下,他都来不及去细想这脉像是什么。
  左眼跳灾,又眼跳财,他赶忙分辨左右,心里不觉激动起来。
  这才凝神又细细诊了一回。
  喜上眉稍来,一时之间大有把这么些年的浊气全部吐空的欲望。松开搭脉的手,起身退了一步,重新跪下像皇帝行了一个叩拜的大礼。
  “皇上,贵主儿,大喜啊大喜啊!”
  何庆和张得通是听惯了这些太医院的套话的,猛地在王疏月这里听见,明知是什么喜,却有些不敢相信。
  王疏月手指一颤。
  皇帝却已经站了起来:“什么喜,说清楚!”
  “是是,万岁爷,您皇恩浩荡,恩泽广大……”
  “谁要听你说这些!”
  “啊,是,贵主儿遇喜了,只是,才一月余。胎像还不稳,臣这就去给贵主儿写安胎儿调理的方子。”


第96章 清平乐(四)
  王疏月的这一侧得以清晰地看见,皇帝的嘴角牵拉出弧度。
  但他这个人,人前不肯过度显露悲喜。
  自察后便强把那个弧度的扯了回去。只是因为太过勉强,面部的肌肉一时僵一时舒,以至于神色恢复后,嘴角处竟还有些微微的抽搐。
  “赏。”
  他退回王疏月身旁坐下,压着声音,吐了这么一个字。
  周明磕头谢恩,一面又道:“臣不敢居功,这是皇上的鸿福罩贵主儿,也是贵主儿自个肯宽心,心定则神安,神安则经血通畅……”
  周明在背他的石头书,外面则吹着不寒不暖的风。一道一道青树的影子,摇曳在门户上,时而鹧鸪鸣叫,落花时节,偶一相闻,真是情牵意动,令人心如风下之在水,波起纹荡。
  王疏月望向清朗的窗外,想着周明那句:“心定则神安,神安则经血通畅。”不觉伸手,悄悄地覆住自己的小腹。她还记得,周明几年前跟她说过的话,说她忧思过重,不易于成孕。
  是了,才入宫的那一段时间,她怕贺庞,慎重地和他相处了好长一段时间。那时她日夜皆有忧思,为父兄,也为自己……
  “想什么?”
  王疏月回过神来,见周明等人已经退了。
  明间里,张得通在屏风后面的香炉子里添香。淡淡的烟香从屏风的缝里渗出来,扑倒她面上。
  皇帝忙用手替她扇开,对张得通道:“不用焚了。”
  一面又问她道:“你乐傻了吗?”
  王疏月嗅着淡淡龙脑香,一时心清性爽,含笑摇了摇头,“不是,比起孩子,我有一件更开心的事。”
  “什么。”
  王疏月扣住皇帝的手腕:“主子,我发觉,我的心结,解了。”
  “什么心结。怎么解的?”
  “是您解开的,至于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心结,我也说不清楚,总之,养伤这段日子,我吃得,睡得,好像再也不用怕了。”
  她不明说,皇帝也想不清楚她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可是这个孩子的到来,却令皇帝解了自己的一桩的心结。四年前的乾清宫雪地,他把她丢在倚庐外面跪了一夜,他以为王疏月从此损身,再不能身孕。所以他才把周明逼得日日都像在刀口子上走。
  那是他身为皇帝,对于一个女人一辈子都不可能言明的愧。
  好在……
  好在啊。
  “朕要好好赏周明,还有你身边的那些人。张得通。”
  “奴才在。”
  “传旨,让皇贵妃随居体顺堂。”
  张得通刚要应是,突然反映过来,体顺堂,这是皇后随居住的地方啊。
  “不是,万岁爷,体顺堂……”
  皇帝压根就没理张得通,仍冲着王疏月自说自话,“朕告诉你,也就是朕,肯让你这样呆在身边。朕有很多政务要处理,你在养心殿,若敢搅扰朕,朕就把你撵回翊坤宫。”
  他就是习惯性的把一番好意,拿这种揶揄恐吓的话说出来,且打死也不会承认,他为一个女人的处境,用了这么多心思去考虑。
  王疏月有孕,前朝虽不能对此有什么话,但也有满蒙亲贵会担忧,她的孩子会威胁大清皇皇位传承的血脉正统。至于太后是什么样的态度,就更不用说了。
  “您怕我护不好自己吗?”
  她果然是心结解了,现在越来越敢揭穿他。
  皇帝脖子一梗,“朕看你好了伤疤忘了疼,你看看你自己的手。你还敢说你护得好自己?”
  “我在体顺堂住着,大阿哥就没人照看了。还有,您让主子娘娘怎么想。”
  说着,她看向张得通,笑道:“您看,咱们万岁爷,才真的是乐傻了。”
  张得通也想笑,但看着皇帝那副模样,又只得拼命忍住。
  皇帝在揶揄一项上又输了她,正气得不行。见自己身边伺候多年的老奴才也跟着向王疏月道上去了,越发尴尬,只得喝斥回去:
  “王疏月,你胡……说!”
  “好,都是奴才胡说,奴才给您请个罪。”
  她作势要跪,皇帝忙一把撑住她。
  “你那什么……朕,那什么……行……”
  皇帝觉得自己从来没被人逼倒这种胡言乱语的时候。
  王疏月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看着他脸上五光十色的表情,笑道:“主子,还是让我在翊坤宫住着吧。我知道您担忧我什么,我答应主子,我一定仔细,护好自己,也会护好我和您的骨肉。”
  皇帝吐了一口气:“要不是你有身孕……”
  “我知道,要不是我有身孕,您今儿一定狠狠的处置我。您每回骂我,都这样说,这都四年了,主子,疏月不怕了。”
  她还在顶他,皇帝哽了一口气在胸口上,又发不出来。憋着脸指张得通道,“倒茶倒茶。”
  张得通忙端上茶,皇帝抬手灌了两口,才把涨在脸上的红给压了下去,回头对王疏月道:“你给朕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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