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了回去,冷着脸阴沉地出着气。
花眠托腮笑道:“别气嘛,霍郎,你不要这么小气了!”
“战场之上提携玉龙,奸敌杀贼,是看得见的功勋和荣耀,可朝堂之上正义节烈,诛佞扶弱,也未尝不是为了大魏社稷啊。霍郎怎么想得如此狭隘。这不是小气吗。”
方才陛下传霍珩单独入含章宫,说的也正是花眠所说的这么一段话,那时霍珩只记着自己被封了一个金吾卫副统领,掌长安巡防之事。以霍珩幼年所见,这不过就是个闲职,并是个可以捞足油水的闲差,他曾见过金吾卫队四处收受保护费,欺压老弱,让百姓提起无不恨得牙痒。可惜官员沆瀣一气,尸位素餐,对此常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是因此,霍珩从小便不愿与之为伍,并引以为耻,引以为戒。
他不想与花眠这女流之辈争执甚么,她不会明白。只是脸色愈发沉郁,一直到马车穿过陋巷,在一户偏僻宅院门口停了下,花眠疑惑,探出了马车。
门匾上并无题字,她仰目看了片刻。
随即霍珩从身后走了下来,“这原本是皇帝舅舅赏赐的营妓,被曹参等人买走之后,又被秘密送回长安来的。按律法,她们还是我的人。”
说着他皱起了眉,露出为难之色,“我处理不了。”
花眠懂了,她颔首,“郎君想让我出面,帮你给她们归置一个好去处?”
霍珩抿着薄唇,不自然地“嗯”一声。
花眠笑道:“好啊。”
她走了过来,车夫识趣地退了回去。
她拽了拽霍珩的衣袖,“我可以帮你将她们都打发了,不过此事算霍郎欠我一个人情,我来日要讨回来。”
“你现在直接说。”霍珩道。
他怕拖延久了,不知这妖妇又能想出什么新奇的折磨人的点子。
花眠眨了眨眼,柳眉微微颦蹙。
“也好。郎君,我替你办成了这件事,你也要答应我,不得让柏离进门。”
男人这辈子多半是要三妻四妾的,花眠并没有一杆子打死,说你这辈子只能有我一人。只是她不能接受柏离,因柏离出身世家,与皇家,尤其是婆母多半也沾亲带故,这样的劲敌若入了门,花眠要花费的心思便更多了,她不过是一个家门不幸的孤女而已,说到底谁会真正考虑她呢。
何况今日家宴上,花眠与霍珩在桌底下你来我往地斗法,也眼观六路,柏离照料着婆母,余光仍留意着霍珩举动,却无半分先前所见的羞赧,想来也是个有城府的女子。
若日后霍珩相中了什么小门小户的闺女,或是狎妓弄娼,要抬几房小妾回来,花眠想自己应不会这么排斥。
霍珩还道是什么出人意表令人抓破头的难事,花眠如此一说,他心中却无比放松下来。
他立时应许,“说到做到,我不让柏离进门。”
花眠便极为欢喜,转身提着裙幅跳上了台阶,去叩门。
霍珩便停在原处,待有人开门之时,他坐上了马车,并没有同花眠一道入里的意思。在这之前他命人来打发过,说会在城郊的一处村落之中安顿她们余生,也算是为当日他一时疏忽做出的补偿,但来人说她们极为固执,大多不肯,如今还有十三个妙龄女子住在这座宅院里未曾离去。霍珩不喜与女子打交道,何况是十多人,既然和花眠有来有往地做了交换,他想自己也没必要再出力,便在外边等候。
大门推开,院中十几个妙龄女子,正荡着秋千,伏在沉香案之上作画,或是于贵妃榻上侧卧打扇,或是翻着花绳儿谈笑,宽敞僻静的庭中竖着健壮的两棵苦楝树,树下花影缤纷,那些女子望见衣着打扮与这里人不同,宛如贵妇的不速之客到访,纷纷停了目光,跟着她们一拥而上,扑在了花眠脚下。
作者有话要说: 霍珩:这一天天的,我老婆居然在想让我抬小妾。呵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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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霍珩来回踱步, 等候许久, 等到日头偏斜,他的额头被晒出了一层汗。
生了青锈的大门终再度拉开,绸袍如烟的美艳小妇人探出头, 一双妙目不住地朝他眨, 霍珩皱眉纳闷地盯着她, 品出花眠目中之意, 约莫是不辱使命了, 心头一阵松快。
但随着她将门推开半扇, 从门内徐徐走出,霍珩的目光一滞,渐渐地几乎要喷出火焰来了。花眠身后领着两名衣衫藕红叶绿的女子, 那两名女子皆垂着面, 不置一词,步态风流,花眠带她二人出来,二女对霍珩施礼。
花眠笑道:“十三个人,十三个对霍郎不离不弃,说甚么也不肯离去,自甘为霍郎为奴为婢。我苦口婆心劝了一个时辰, 才劝动了十一个,剩下这二人在世上已经没有亲眷了,孤零零的,我见他们甚是可怜, 又想到身边没有伺候的,只好留了她们下来做奴仆,霍郎你不会生气吧,你若是不喜欢,我让她们只跟着我好了。”
霍珩打量的目光朝着面容姣好、如春兰秋菊各占风流的二女投去,心上有些莫名烦躁。
他是对这些女子有过同情,动过怜悯之心,可这不代表他就愿意接纳她们,尤其花眠说得这般轻巧。她对柏离打翻了醋坛,就不担心,这二女也邀宠献媚么。
“奴婢林青芫。”
“奴婢戚筠。”
二人异口同声对他行叩拜大礼,霍珩退后一步,目光又朝花眠直瞪了好几眼。
可她已经答应了,虽是自作主张,但她代表的便是霍珩,既然出口,必须言出必践,霍珩也不能再将她们逐去,只是心头有火,郁闷不发。
“你做主吧。”
他转身走上了马车。
花眠随着他上车,笑语嫣然,冲车下道:“你们回去候着消息,我会派人去接你们的。”
林青芫与戚筠敛衽,听话沉默地候着,待马车消失与巷尾折角之处,才慢慢走回。
颠簸闷燥的马车之中,花眠偶一回眸,便撞见他额面上汗如雨下,掏出了扎在腰间的一条素净的绢子,抬手要替他拭汗,霍珩一把扣住她的玉腕,沉声道:“为何留下她们?”
难道是他说的话还不够清楚?他一个都没想留下。
这些原本都是家中有些背景的大户之女,留在府上为奴仆,对她们而言不啻折辱。花眠是聪明人,难道便想不到,她们今日苦苦央求为霍珩之婢,何也?因为她们早已知道,追责曹参将她们接回长安来,是因他生有恻隐之心,他或许能怜香惜玉,送佛送到西,她们若是能够利用这一点,这一世便能有个倚仗。
可这世上,就连父母,也不是必须要为子女画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保子女风雨无忧的。他从幼时起,就明白这一点。何况是素无谋面的陌路人,萍水相逢,擦肩而过,他已尽了力。再者,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让她们有了去处自己谋生还不够么?
他没有理由为了同情之心,就要负责她们的一生。
花眠抱住了他的手臂,笑容满面地倚靠住了他的肩。
“我没辙啊。你也见了,这二位都是美人,而且是这里边姿色最为出众的美人,她们两个在我跟前哭得梨花带泪的,纵然是同为女人,也不得不动容。我为了吓跑她们,说霍郎这辈子最厌女子相缠,不解风情,能拔剑杀人,她们说不惧,只求为奴为婢,不敢心生肖想,我又说霍郎是习武之身,衣衫常年臭不能闻,她们又说不在意,道愿意为霍郎鞠躬尽瘁,我还说,霍郎不但身上咸得发臭,还半夜打呼,声掀屋顶呢,她们还是说不在意,能忍受,然后我再说……”
“喂!”
霍珩恼了,脸色通红,朝她咬牙看去,“你胡说八道甚么!你毁我名誉!”
花眠仰起了白腻的脸蛋,望着他,痴痴的。
“我不这样说,她们对霍郎动心了怎么办?”
他脸色一红,要将人推开,花眠却不肯松。
“我自然要说你不好,让她们都不惦记着。霍郎生得这样俊俏,肉也紧梆梆的,任谁见了也不得不夸赞一句人中龙凤,这样,谁会不惦记呢?这些无伤大雅的小缺点我能接受,不是真心实意的自然是不能接受了,于是她们自觉退去,只留了这么两人。你看来不喜,那么我将她们安顿在霍府,不会常常地碍着你的眼的。”
霍珩被她一通歪理怼得哑口无言,只好又哼了一声,脸却憋得红透了。
马车走动起来,又入了闹市。
车外人潮熙熙攘攘,声音鼎沸,穿透这片长街的,还有辚辚不绝的车水马龙之音。花眠靠在车壁上修整了片刻,手始终箍着他的右臂不肯松。
霍珩终于抬起了头,对花眠道:“随我回城南吧,我带你到小筑上去住。”
花眠微微一顿。
虽不知霍珩怎么突然反口,又要接她回去了,但大致能猜出。恐怕是他自己心里也不厌其扰,怕长公主非要撮合他和柏离,他心中不大自在,于是抓他回去作挡箭牌。
也不是真心实意,想接她过去同住的。
花眠微笑着,却慢慢摇头。
霍珩皱眉,脸色变了,“为什么不肯。湖心小筑之上,有仆婢数十,自能对你伺候周到。霍府却什么也没有,你与栋兰不会不自在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