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祖母过誉了,眠眠与珩郎至今还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呢。”
“不急不急,”高太后携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哀家信你,他在你面前不过是条裹了泥的小河鳅罢了,还能翻过大浪去。我今日瞧见了,他在宴席上便对你眉来眼去的,那跟着玉容前来的女孩儿都几次三番红了脸,又是羞又是不安的。”
花眠轻笑道:“柏离小娘子花容月貌,又与太后和婆母颇有渊源,倘若她心中恋慕将军,要嫁给他做妾,我是拦不住的。届时,她必定比我更得婆母所喜。”再加上霍珩又孝顺,恐怕不出多少日,他心便全偏了。花眠想着想着,也垂了眼眸,露出自伤之色来,眼睫上仿佛垂着清莹的水露,教人无比怜惜。
霍珩不知何时从含章宫出来了,正步行至牡丹园外。回廊之下,满园牡丹,粉白殷红,娇卧晓枝,花眠那娇软之中带着靡丽,宛如枝头鹂雀般的嗓音随着一带曲水潺流、满庭牡丹叶动飘入了耳中来。
眠眠与珩郎至今还不过是有名无实的夫妻呢。原来她在外祖母面前撒娇告状。
在这一刻本该因为这不知羞耻的妖妇感到不自在和羞怒的霍珩,却奇异地,竟不觉烦闷和气恼,反而听着那带着几分委屈的诉说,感到心头些微发软。
那丛最大的牡丹之后转出两行人影来,高太后身后带了十几名婢女,这其中只有花眠最是惹眼,桃色云雾薄罗长襦裙,秀靥如玉,微施胭色,发髻高挽,尾后垂落一缕秀发落于胸前,风袭来裙袂飘飞,这满宫的少女之中独她最为鲜活靓丽,洋溢着春日的活泼气息。
霍珩不知在原处立了多久,目光只盯着她。
仿佛第一日认识花眠。
相处久了,便不觉有多惊艳,可在群芳之中,方能衬出牡丹之美。
他今日才知何为盛世倾国之色,那群常跟在他身后劝他不妨笑纳的人,是旁观者清,看得比他要明白。以花眠的容色,和她为新朝所立之功劳,她是足可以许配王侯的。
只是这么一想,霍珩又感到无比的自负和矜傲起来。
高太后正也要说话,目光不禁意转到了那等待在花雨之中的外孙,立时眉开眼笑,“去罢。”
花眠微微一怔,顺着高太后目光望去,所见缦回长廊底下,霍珩不知道等了多久,四目相对,那少年还侧过了身,似乎等得不耐烦了。
花眠面露酡红,“太后祖母,我去了。”
高太后催促她快些去。
花眠再度福身,便像一只蛱蝶穿过牡丹花丛,迎着台阶走了上去,到了霍珩身旁。
“霍郎。”
霍珩睨了她一眼,姿态无比高傲,跟着负起了手,“来了?走罢。”
花眠困惑:“去哪?”
“去了便知。”
霍珩已负手走开了几步。
花眠回身,高太后仍立在花丛之中并未离去,朝她挥了一挥衣袖,花眠于是小跑上前,一把勾住了霍珩的左臂,人娇小如燕,倚在了他的身旁。
霍珩皱眉要抽手,花眠压了嗓音:“太后祖母看着呢,她要我如此的。”
霍珩于是不再动,只脸色愈发深懊,不禁冷冷一笑:“方才在外祖母面前大言不惭要替我纳妾?将军夫人好大的胸襟,让人钦佩。”
抱着他的手臂固执不松,花眠慵懒地微笑着,双眼微眯,仿佛在他的怀中窝了一只乖驯的小狐狸,暖烘烘的,又甜又黏人。
作者有话要说: 霍珩,看清楚了就好好对我们小牡丹~这可是你皇帝舅舅这辈子赐给你最大的礼物。(我点题了)
第29章
出牡丹园, 便是芍药园, 再往北去,便是禁宫北门。
道旁树影深深,雕檐玲珑, 花眠停了步子, 手臂却紧桎梏着霍珩不松, 他不得已停下来, 只见身畔挨着自己的花眠, 双目闪闪, 如岩下之电,心头猛然跳了起来,却听她问道:“将军昨日便见过柏离了, 她是婆母领回家中来的, 我看席上,太后祖母也很是喜爱她,在旁也夸了几句的,将军以为如何?”
“什么我以为如何。”霍珩哼了一声,冷冷盯着花眠。
花眠被他的目光吓住,鹌鹑似的锁了起来,“柏离小娘子貌美如花呢。”
霍珩微微讶然, 张开了口。
她秀靥血红,难得羞涩起来,张口不离柏离,恐怕是终于有了危机感。她这么聪慧, 自然知道母亲将柏离接回家中的用意,怕被鸠占鹊巢,所以来试探他心意。
这么一想,霍珩一整日的烦闷不适,那如堵在胸口教他不得畅快呼吸的滞重之感,全部被打消得干净了,嘴角微微上翘起来,左掌便包住了她的柔荑,将人粗鲁地一拽,直穿过一道廊庑往前走去。
树影之下,落英如絮,花眠垂着目光随着他走着。
胸以下不是腿,霍珩人高腿长,大步流星,花眠几乎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的步伐。才走了不到百步,她便娇喘吁吁,发出了难受的哼声。霍珩听着她的声音,忽然想到她的腿伤,立时身体僵住,一个顿步猛停了下来,刹不住的花眠一脸撞到他的背上,鼻子也重重受伤了。
她发出不满的哼声,侧过了身。
霍珩道:“这离出宫还远着,你腿有伤不得疾行,上来吧。”
他走到了她面前,蹲下身要让她爬到背上去。
花眠揉着发痛的鼻尖,不肯,别扭地扭过头去。
霍珩又转到另一边,皱起了眉,“我耐性不够,别耍性子。”
这几乎是在警告她了。
花眠一听,倒也识相了不少,不再拒绝地转过身,只是道:“那你说,柏离小娘子美不美?”
霍珩说实话,“还能看。”
花眠哼了一声,“比我如何?”
霍珩弯腰下来,双臂还撑着膝盖,闻言回过头来,只见那小妇人嘟着红唇,大有不说话这坎儿过不去了的意思。见她的额头鼻尖沁出了几滴香汗,挂在雾面海棠般的面颊之上,肌肤白如腻雪,软如春水,他心神微微一荡。
“山茶之与牡丹。”
在牡丹园里瞧见她伴着太后走出拱门的时候,霍珩心头便想到这句话了。
这时不过是见了她佯作愠怒的姣好模样,不禁脱口而出。说罢又自觉丢人,扭回了头。
身后却传来满足的笑语,“我知道!”
霍珩心头涌起一股炙躁,俊容立时红了,怕这妇人瞧出端倪转过了面去。
正想着女人大多不可理喻,心思讳莫如深,也不想猜测,只感到鼓噪,这时,身后一双柔软滑腻的玉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紧紧攀附住了他,娇而软的身子亦紧紧贴住了他的后背,随着她的轻盈一跃,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他呆滞了许久,才终于伸手去,扣住了她的双腿。
花眠的面颊贴着他的脸侧,吐气如兰,娇憨笑道:“霍郎,我没想到你竟如此心细如发,还记着我的腿伤呢。”
“你的腿伤因我而复发,”霍珩两道墨一般的轩眉绷得极紧,“是我的责任。”
他负着一人,依旧步如疾风,花眠一时想不到他要带自己去往何处。但仿佛只要在这宽厚的肩背之上,她可以不在意,随着他去往任何他想要涉足之地。
花眠的脸贴在他了他的颈后,温热的呼吸带着幽兰般的甜香,一缕一缕地蕴在霍珩后颈的皮肤上。
仿佛羽毛轻盈,搔得浑身都起了细小的疙瘩,微微着痒。
“我可不要你的责任。”她轻轻地道。
跟着,便仿佛疲倦睡去,伏在他背上一动不动的,只剩下微风一般轻而均匀的呼吸,暖暖地,一阵一阵地撒在他的耳后、颈下皮肤上。霍珩浑身痒麻,第一次觉着,出御园到北宫这段他幼年时走过无数遍的石子路,竟是如此地漫长而煎熬。
到禁宫北门处时,长公主去时打点的马车已等候多时,霍珩还负着花眠,打从他一出门起,便让守门的卫兵不住地盯着他们二人瞧,仿佛这出入宫闱的,还从没有这般黏糊的夫妇。霍珩被看得大臊,俊容微红,忍不住在花眠腿上拍了几记。
花眠终于睁开了眼,茫然地环顾四周,用一种极为失望和不舍从他背上下来的眷恋口吻道:“原来这么快便到了?”
霍珩冷哼了一声,“上车!”
他蹲了下来,松开了手。
花眠只得从他背上滑落下来,乖乖地钻进了马车之中。
霍珩也随之入里,催促着车夫将车赶动起来。
花眠问道:“陛下同你聊了甚么?可是封职一事?”见霍珩凝神,脸色复杂却不肯答,花眠知晓自己猜测的十有九成是真,又笑着攥住了他的右掌,“我出西京之前便听说啦,你回了长安之后,他会褒奖你的。这不单是他作为皇帝的意思,也是作为舅舅的意思,而且,更是长公主的意思。”
旁人是不知道他的心意的,他同长安任何人都不曾说过,但花眠知道他的心思,她兴高采烈,拿这种口吻同他说这样的话,霍珩一阵烦闷。
花眠望向了窗外,正值晌午时分,日晖如金,马车不疾不徐地穿过敞阔的大道,四檐的铜铃发出不断地沉而清脆的撞击声。
两侧长安街衢商埠,巍峨的高楼覆落大片的阴影下来,过一条长街之后,人渐渐多了起来,嘈杂无比。霍珩嫌人声鼎沸,心里烦闷,伸手去霸道地将花眠身侧的窗户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