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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赐一品娇牡丹 (风储黛)


  霍珩去取杯筷碗碟,道:“我的几个兄弟都歇下了么?”
  栋兰被他出声询问吓了一跳,香肩一阵抖动,忙道:“本来是都已经要歇下了的,向大人又突然说要请几位将军留下用晚膳,便都一道去了。”
  霍珩冷笑着说道:“都去吧,贪那两口吃食。”
  说着看了眼自己碗中香酥金黄的酥肉,脸色微微复杂,“你出去吧。”
  栋兰点头应了,转身朝外而去。
  霍珩给自己添了碗饭,正要就着酸辣的白菜入口,听见身后传来柔弱气虚的嗓音:“我饿了。”
  他一回头,烛花深处,那女人不知何时醒了,漆黑的眼珠乌溜滚圆的,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霍珩顿觉食欲全消,将一口都没有动的饭菜盛好了给她端过去。
  花眠艰难地爬起身,在身后垫了两个枕头,乖巧地将碗接到手里,露出狡黠小狐狸般的微笑,“多谢霍郎啦。”
  他冷冷哼了声,“吃饭,吃完了给我个解释。”
  她拿筷子拨着菜的手一停,望着他道:“你真要听?”
  霍珩没说话,背影沉默。
  少顷,他自取了另一只小碗,也盛了一碗,“我也饿了。”
  他往碗里夹了几块萝卜,将仅剩的肉一股脑全拨到了花眠碗里。
  花眠完全没有客气,笑眯眯着地接着,对她受伤了之后霍珩的关心和急切都心知肚明,但戳破了这少年脸皮挂不住,一定恼羞成怒,那么就连这点儿好都没有了,她是个聪明的女人,这时候装聋作哑,假装一切如常便是了。
  她饭量小,吃了几口果腹,便觉着舒泰了。
  霍珩在床边狼吞虎咽,实则只是想缓解尴尬,他总觉着花眠一出声必是要取笑自己,干脆封闭五感,只当自己是个吃饭工具。
  “我的伤你都看见了?”
  她幽幽的嗓音传来,霍珩耳朵尖微微动了动,有几分诧异地绷紧了眉宇。
  “我们家被抄家之后,只有我和姐姐活了下来,被拉入了青楼。我的母亲,姑姑,全部为了讨回公道,那时与查抄的官兵起了争执,被就地斩杀。我和姐姐被发卖到胡玉楼为妓,那年,我十二岁,姐姐才到及笄的年华。”
  这些他恐怕也是知道的,花眠从来不稀罕人的怜悯,不再赘言,只说自己旧伤的来历。
  “胡玉楼的老鸨子检查了我和姐姐的身体,说已经成熟,说,我有几分姿色,让我到她们青楼正堂去会客。我不肯,当时咬伤了老鸨子的手臂,她大怒,劈手打了我一耳光,要将我拉到小柴房去打死。”
  霍珩难以说出这酸辣的白菜到了嘴里是种什么滋味,只知道眉头绷得极紧,再紧恐要崩断了。他这时甚至都不敢张口打断身后宁静的叙说,舌尖上五味杂陈。
  “姐姐便站出来要替我挡灾,她愿意去接客。她本来是最好的年纪,家中为她定了最好的亲事,可是这样的灾祸降临到头上,谁也无法阻止,我们一夕之间成了最卑贱的人。老鸨子欣然接纳,也不说要打死我了,便将我拉到小柴房去关起来,每日给我一点馊饭馊水。柴房黑得看不见,我在里头关着,连白天黑夜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过了几天,来人了,他们扔进来一具尸首,是我阿姐的。”
  霍珩忽然回过了头,他以为花眠因为已经泪雨滂沱,几乎崩溃了。
  她朝他看了眼,忽然一笑,眼中隐隐有一丝清莹明亮,“然后,我重见天日了,我被龟公拉出去做苦力,就在院子里打杂,每日收拾得灰头土脸的,不会有人多看我一眼的。可是我还是只有馊饭吃,他们楼里的花魁为了保持身材的苗条,一日只吃小碗饭,剩余的都喂给了她那条宝贝的白毛犬。”
  霍珩一怔,豁然明白,忍不住咬紧了牙。
  “我每天跟着倒饭的人去捡剩饭菜,起初几日还都是能得逞的,但后来便被那只狗发现了,它凶恶无比,在我腿上咬了一口,我受不了疼,当场就将它杀了。”
  霍珩道:“你……”后头那几个字实在难以说出口,他将唇抿着咽回去了。
  “再后来,我杀了那条狗被人看见,花魁气愤我杀她爱犬,要将我打杀,便打断了我的腿。老鸨子她们出来了,知晓我杀了那条狗,全没阻止花魁。我知道在劫难逃,便向老鸨子说,我愿意到前堂花楼里去,但要等到我十五岁,我才心甘情愿去接客。她眼睛雪亮,念了‘阿弥陀佛’,跟着殷勤地找人治我的伤,又让我去学琴和箜篌。我在家中时,仗着家声也算有几分才名,有时在前堂隔着帘幕弹琴,也有一二附庸风雅的豪绅捧场,于是她们如获至宝,从此对我愈发恭敬。比起我死去的阿姐,我的日子还算是好过。”
  花眠掌中的那晚米饭仿佛冷透了,她将饭碗拿给霍珩,下巴微微上翘。
  霍珩脸色复杂,将碗拿了放到一旁。
  她的事旁人说来潦草几笔带过,可事实上在那两个虎狼窝里待过的女人,想要不吃丁点的苦便能全身而退,又怎么可能?
  花眠盈盈而笑,从身后拽住了他的衣袖,撒娇地扯动了下,“将军你心疼吗?”
  霍珩一滞,顿时沉下脸来,冷冷道:“胡说八道。”他猛然转脸,一把攥住了她的腕子,“你既然有旧伤,不能骑马,为何当时不与我说?你逞强下场,是觉着没你我赢不了,还是故意弄得旧伤复发,逼我在这儿伺候你?”
  花眠也轻轻一嗤,“霍郎,我逼你在这儿照顾我了?我晕迷的时候是拉住你或是抱住你了?”
  他愣住了,花眠低眸含笑,“你不是自愿的?不是担心我?不是怕我出事?”
  “话说八道。”
  花眠朝后仰去,拉上棉被躺了下来。双眸闪闪,灿如朗星。
  “霍郎,你是知道的,我半夜睡相不雅,若是踢了被子着凉了,愈发于腿伤不好,”她望着她,朱颜红唇,如海棠春卧,不胜娇慵,“你留下陪我好不好?”
  霍珩恼羞成怒,“休想。”
  说罢,他又是身体滞住,眼睁睁望着花眠那双清圆朦胧的眼睛充满了失望和可怜,如清池涨水,渐渐地蓄满了湿润,他呆了呆,蓦然被打了一闷棍,竟咬牙倒了下来。
  “我真活该欠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霍小珩今天是老父亲心态,把你扔了再捡一个。


第19章
  五更,霍珩拖着酸麻的手臂从梦中醒来,窗外天色灰蒙,正有一缕微弱的曦光透过淡橘色的窗牖,筛出细碎的一粒粒铜钱大小的斑。
  他从来边陲之地后,时而昼伏夜出,时而枕戈待旦,时而伏在马背上追击数百里,闭着眼睡着了也不忘了追赶敌人,却很少能有机会睡得如此踏实,梦里没有出现任何刀兵杀戮,这一觉是如此的安逸踏实,算算时辰,恐怕足足睡了四个时辰有余。
  霍珩从练功之后起,秉持着武道精神,昼夜勤勉不敢懈怠,都几乎快要了睡饱的餍足感。
  他感到无比地舒坦,如果忽略掉那清晨起来便不可避免的可耻的胀痛的话。
  霍珩咬牙看向怀里枕着别人的手臂睡得香甜、呼吸温软的女人,她缩着瘦骨嶙峋的身子缩在被里,腿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抵着他的小腿肚,蓝缎子棉被上头露出巴掌大般的圆润小脸,桃花眼紧闭,丹唇微翕,兰香味一缕一缕地打到人鼻上。
  霍珩忍了半晌,重重地出了一口气,翻身下榻,寻了自己的鞋履过来穿上。
  自己起身时这副光景难以见人,他没头绪地在屋中来回踱步,又怕花眠醒了当场撞破他的异状,感到愈发暴躁难忍。
  这时栋兰在外叩门了,大清早的霍珩有火,回了句:“夫人没起。”窗外没动静了,他拉开窗,望着那阒寂的屋外光景,慢慢平复着呼吸。
  好一会儿,终于将那股邪火压下去了,霍珩心头的那股躁闷滞涩之感却仍然挥之不散,他靠着窗又立了片刻,才拿起外裳随意披上出了寝屋。
  他走后,花眠幽幽地睁开了眼睛,望着剥落殆尽的蜡烛,柳叶眉轻弯了弯。
  *
  栋兰是马场里雇来的丫头,如她一样的婢女马场里雇了有四五个,平日里主要负责帮厨和打扫,栋兰是年纪最小的,胆子也小,一旦见了杀人如麻的将军,便吓得缩脖子,话也说不利索。
  但先前霍珩对向元圭有了要人的意思,向大人便顺着台阶下了,将她赐给了霍将军。
  她本来害怕得恨不得收拾行李逃跑了,但将军又说只让她照顾夫人,酬劳能出好几倍。栋兰与花眠相处一二日,觉着夫人的秉性温和仁慈,留下来伺候她自己是肯的,花眠在中间一撺掇,自己脑子不好使,鬼使神差便应了下来,这几日还要跟着将军和夫人他们到北边去。
  霍珩给花眠雇了一辆牛车,让她一路卧在板车上跟着人浩浩荡荡往甘州去。
  霍珩的将士拔营奇袭,如闪电飚进,如今带了两个女子,不得已走得慢慢吞吞。
  黄昏时分,将暮未暮之时,萧承志他们烤了肉,霍珩拿了一块起身去,要分给花眠和栋兰。那小婢女怕得手臂直发颤,竟接不稳他递过去的烤肉,花眠手快地替她拿了起来,微笑着,拿给窘迫的栋兰,“嗯。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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