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珩呆了呆,万没想到花眠的伤看着竟有如此严重了。她方才在场上完全是强撑着,还促狭、轻薄他,故意惹他烦躁不搭理她。
医者试着摁住花眠的穴位,床榻上的女孩儿忽然发出一声痛呼,战栗的小腿要收回去,可一动又是牵动筋骨地疼。
“将军,你将夫人的左足摁住,我才好细细观察。”
霍珩怔愣着,医者如何说,他便如何动。
一回头,身边的萧承志等人还守在病榻边,每个人都背过了身去,好像有点儿尴尬,霍珩气闷不已:“都出去,将姓向的和姓曹的都给我扣着,不许他们跑了,爷一会儿去搜地契。”
他们便各自散去。
医者看了花眠的伤势,对霍珩道:“怕是陈年旧伤了。夫人小腿这块儿,还有一圈浅浅的牙印。”
霍珩微诧,凝睛朝医者所指看去,在那片红肿上,确有浅浅的两排牙印,他瞬间眉宇拧成了结。
“不像人咬的。”
医者点头。
“夫人腿上的伤是旧患了,当时骨头接得不好,至今仍是隐患,将军恕我直言,夫人这腿伤有点儿严重,是不能骑马的,否则时辰久了会有复发的危险。”
霍珩的额头跳了几下,那女人笑靥如花,说着骗他,说她会骑术会打马球之时,她明明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已不能再骑马了的。
“将军也不必太过忧虑,老朽看了看,这次没动着骨头,等会儿老朽取了竹棍替夫人将腿绑上,让夫人每日外敷药膏,歇上半个月,下地走动自能如常。”
霍珩不死心,“不能骑马?以后都不能?”
她弯腰飞杖击球,一击即中的风姿,潇洒飒然,若不是女子,这样的人一定是让他引为知己兄弟的。惋惜和懊悔的情绪缠绕着他心头,他不肯就这么放弃。
医者道:“若为了夫人安危着想,最好是不要,即便这伤势好了也轻易不能疾走,况于骑行。”
霍珩的脑中轰鸣着,一咬牙,“你快取东西去!”
医者点头,药囊也忘了拿,连忙起身走出了耳房。
霍珩从屋外叫了个打扫的婢女入内,“你留这儿照看夫人,在我回来之前,除了医者不许任何人进来。”
“诺。”
霍珩攒着满胸口的火,穿过修竹猗猗的一带篱落,寻到了正于马场之外与萧承志等人纠缠的曹参等五人。
那边曹参正与萧承志讲理,忽见这个最不讲理的牛脾气将军疾步走来,心头咯噔一下,顿生逃意,然而这个念头一起,便被霍珩一把揪住了胳膊,人是走不脱了,跟着便被霍珩一拳打到了腹部。
“曹大人!”
只见曹参捂着肚腹,神情痛苦,被霍珩揪着又死命揍了几拳,一脚踹倒在地。
左右忙前去搀扶,霍珩冷冷道:“谁撞的我夫人的马,出来!”
两人犹犹豫豫垂了眼睑,将曹参扶起,曹参皱眉,手掌将嘴角的血痕擦拭去,道:“将军,马场如战场,本有不测之险,何况夫人女流之辈,难免因反应不及受到冲撞……”见霍珩面色愈来愈阴沉,曹参又道,“夫人伤势无大碍了吗?”
“拜你所赐。”霍珩几乎忍不住又要照着他的脸给一拳过去。
见向元圭已远远地朝这边走来,他将这口怒火吞了回去,“是故意还是无意,你和你这群无耻之徒心里明白。对女人下这种黑手,我霍珩耻与你们同为男儿!”
曹参塞言,左右两人羞愧难当,几乎再难抬眼与霍珩正视。
虽然这一切是向大人下的指令,不过是吓唬吓唬花眠,让她一介女流不要仗着旁人不敢动她在球场上横行,但他们心中也明白,自己的手段是下作了,夫人晕迷过去,让他们也满怀愧疚,在霍珩面前完全无法抬起头做人。
向元圭走了过来,身后打扇的婢女收了团扇,他往曹参等人扫了一眼,曹参形容狼狈,面颊高肿,嘴角尚有隐隐血痕,心中也暗自郁郁恼火。
“来人,将东西呈上来。”
左右捧着一只足有一掌大小的紫檀木椟上来,呈递给萧承志,萧承志颔首,伸臂接入掌中托着。
向元圭道:“愿赌服输,这是黄河北岸的耕地,于甘州以西,足有百亩,今日就赠给霍将军,我已修书向陛下禀明,御批文书霍将军不必再挂心。”
霍珩回头望了眼萧承志掌中所托之物,余怒未平:“还不够。”
“将军还要什么?”向元圭的口吻如同对着个贪得无厌不知餍足的泼皮。
霍珩有所察觉,睨了眼曹参,“我夫人是如何在球场上受的伤,我不得而知,但有些人心中自然清楚,请向大人给她准备一个婢女,伺候到她伤好为止。”
向元圭道:“可。”
“霍将军可以既往不咎了么?”
霍珩让萧承志将地契收好,平声道:“谢向大人的慷慨了。”
他带着人离去,向元圭长长地松了口气,朝曹参喝骂道:“没用,日日球场打马球,我真以为你球技精湛,绝无可能输给霍珩了,没曾想竟输给女流一败涂地。从今起,给我滚去临洮督察河桥监造去!”
“诺。”曹参大气不敢吐一声,紧紧咬牙。
萧承志等人跟随着霍珩走回了篱院,沿途问道:“医者对夫人的伤势怎么说?”
霍珩神色淡然,从他手中将木椟接来,取出了里头的地契,边走边说道:“没什么大事,养上十天半个月差不多能好了吧,就这样了。”
他没说花眠不能骑马的事,但在心中却想道,以后他会马背上为她留下位置,自己会带她驰骋五岳,践平黄沙,这句话永远奏效。
他们不再多问。
霍珩在房门前定住,抱着地契深深吐纳了几口,忽然回头,望着班昌烨那若有所思、不时露出微妙的笑容的脸,道:“你今日的眼神很是奇怪,为何这么看着我?我一点都不着急。”
作者有话要说: 班昌烨:是的,皇帝不急我急。
霍小珩:你敢急一个看看?
班昌烨(腹诽):自己不着急,还不许别人急?wjb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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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班昌烨那双仿佛洞悉一切隐晦阴私的清明的眼睛,依旧盯着自己,霍珩愈发感到一阵不自在,皱眉道:“都累了,各自回屋睡吧,让向元圭给你们腾地。”
于是他们各自散去,散去时班昌烨还翘着嘴角,转出篱落,将朱乐支开,仍偷偷告诉萧承志,“将军早就深陷泥潭不可自拔了,还在我们跟前自欺欺人呢。”
萧承志道:“他或许还不知。”
“什么不知,装傻罢了,不肯面对现实,他就是动心了。”班昌烨笑道,“回去找耿六开个盘,我想他兜里那包地瓜干很久了。”
霍珩皱眉,脸色阴郁着回转来,对侍候花眠,正替她上药的绿衣婢女说道:“我已经同你们向大人请示过了,日后你留在夫人身边伺候她。”那婢女一激灵,手上抖了抖,险些将药膏擦到花眠脚踝上,霍珩的脸色更沉,“你叫什么?”
婢女身子战栗着,“奴婢栋兰。”
“去罢,弄点晚膳过来。”
“诺。”栋兰依言而去,对霍珩仿佛有几分害怕似的,缩着脖子连头也不抬起来一下。
方才医者回来过,将药膏、绷带等物都一一备好了,那医者也不知哪根筋不对,也不替花眠绑好人便跑得没踪影了,霍珩只得亲力亲为。
花眠又怕疼,人还晕乎乎的,他稍稍施力她便仰着脖子发出娇软虚弱的“疼”,他拿眼睛等着她,威胁恐吓她,“再乱动这条腿废了,我可不喜废物,以后将你往长安大街上一扔,谁捡回去了算谁的。”
不安分地水蛇般扭动着的女人,闻言,眼睛濛濛地沁出了一层水汽,却乖乖的不再动了,那模样委屈巴巴,我见犹怜,霍珩翘着嘴唇轻轻哼笑了声。
“你也有今日。”
用竹棍将她的腿固定住,霍珩将扯出来剪好的绷带取了一长段,替花眠里三层外三层裹得严实无比,几乎已不能看见罅隙处红肿的皮肤。他拿剪子裁断零余的一点绷带,无意中瞥见她腿上那一圈浅浅的能看出岁月痕迹的牙印,掌心顿住,凝视着怔了片刻。
如医者所言,不是人咬的。咬人的动物很多,但牙口齐全的,还能不连皮带肉地咬的却没多少,霍珩心中已有猜测。
他低头多看了几眼,将花眠的裙裾放下来了,替她遮住了小腿。
顺带着,将她右足上的绣履也脱了下来,为她的双腿搭上了锦被。
他在灯火昏黄的阴翳里独坐小憩,神色出乎寻常地冷静,只是思绪不知转到了何处,一会儿想着花眠的身世,一会儿想着母亲那张充满了阴沉和怒气的冷脸。
他打了个激灵,外间传来了叩门声,是栋兰去而复返了,他起身去拉开门,栋兰端着一叠油炸酥肉、一叠醢白菜,并酱汁萝卜等小菜入里,将红木漆盘安置于桌上,战战兢兢地替霍珩将屋里的烛火都点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