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觉得说错了你,便说出来。”
康锦娘连连摇头,她哪里敢说先前是楚元蘅站在屋外偷听的事,只能自己把锅背了下来。也不知她们在屋里说了什么,竟使得总是乐呵呵的南疆王殿下变了脸色,一身寒霜地冲了出去。
木香嗤了一声,又对慕南烟道:“过几日便是云唐问斩的日子,你要去看吗?”
慕南烟想了想,“去。”
她的面色凉了下来,“这辈子,这碗断头酒,我是一定要送的。”
楚元蘅当日一回来便进了屋,接下来几日,也只是要么闷头制香,要么不见人影,慕南烟想要和他提一嘴去京城的事也没机会,到了那日,便留着康锦娘在家给他带话,与木香去了京城。
秋风里带着浓烈的煞气,高悬的太阳似在审判着世间的罪恶。
长长的囚车队伍驶过,有十数人之多。
慕南烟很快就找到了云唐。
两辈子了,她原本觉得自己不恨他,但在他伤害到了楚元蘅之后,两辈子的恨意突然积累到一起爆发了出来,便是这个人化成灰,她也能认得出。
萧明凝是北歧的公主,战事结束之前暂时不会处死她,旁的人便没么幸运了。
照例,断头台上可以有人去送断头酒,慕南烟几乎没有受到阻拦地提着酒坛与碗上去了。
经过孙启荣面前的时候,慕南烟顿住步子,不解地问他,“大楚待你不薄,便是你斗香输了,也不曾对你有过责罚,为何要与北歧公主勾结,做这种叛国之事,连累你的父母妻儿?”
孙启荣如今已经是到了末路,什么都成了浮云,听着慕南烟的问话,掀了一下眼皮,无力地道:“你为了要成为左院判,便让秦柚绯成了太监,下一个,不就该是我了吗?”
慕南烟恍然大悟,“原来是秦柚绯那个大骗子?你被他骗了……”
但她也无意再多说,不理会孙启荣接下来问的问题,抬步走到云唐面前,垂眸看他,目光沉沉,像是在看一件死物。
云唐顺着鞋面看向衣摆,继续往上,看到慕南烟沉静的面容,得意地笑了起来,“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慕南烟“嗯”了一声,“我来给你你想要的答案,送你最后一程。”
云唐眼睛亮了起来,“你终于肯承认了?”
慕南烟掀起眼皮看他,没有半点他想要的情意与不舍,她蹲下身来,与他平视,“承认了又能如何?我是记得上辈子的事情,但是,你凭什么觉得,我还会走上辈子的老路?上辈子,你我本就两无情意,你为了香炉,我为了慕家……既是重活一世,你得你想要的,我得我想要的,不是很好?你确实不该贪得无厌,咄咄相逼。”
“不是的,上辈子不是两无情意,你对我有情,我也对你有意。你忘记我们相识二十年里的欢乐时光了吗?”他注意着慕南烟唇角微扬,有了底气,“你记得的是不是?我们之间不是只有不开心的事情,还是有很多开心的事情的。”
慕南烟嘲弄地道,“都是假的,为了香炉,那般虚伪,累吗?”
她顿了一下,又道:“你知道我今日,为何要来送你?”
云唐疑惑,“你念旧情来送我一碗断头酒?哈哈哈哈哈,能得你送一碗断头酒,我死得也不亏。若是不是……”他的脸色微微一变,得意地笑了起来,“你是想知道我有没有对那王爷说我们之间的私密事,你在床第之间的喜好?”
慕南烟摇头,“你从来都不知道的事情,如何说得出来,怕是要服下些如意散才好。”
见云唐脸色变得如同吞了一嘴的苍蝇一般难看,她缓缓站起身来,打开酒坛,在碗里倒满,递到云唐面前,却在他伸长了脖子准备来喝的时候,横洒在他面前的地面上,“我来,只是为了确定死的是你,没被人调包。这杯酒,不是给你喝的,是迟来了一辈子的祭奠,祭奠我上辈子死去的兄长,这辈子差点死去的兄长,这一坛酒,是为了祭奠上辈子被你们云家害死的慕家数百条人命,包括,我。告别我上辈子的无知与想当然。”
刀起刀落,带着云唐至死也想不明白的面容。
慕南烟转身,却看到慕羽林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是神色阴沉的楚元蘅。
第95章
慕南烟自问没有做错什么,但楚元蘅的脸色让她心中不安。
她走到慕羽林身边,分了一部分视线在楚元蘅身上,“大哥。结束了。”
慕羽林爱怜地抚了抚她的头,刚想说点什么,便见她脸色微微变了一下,“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了。”
慕羽林笑着摇了摇头,沈蝉从一边走来,从她的角度,正好看不到慕南烟的身影,“福叔说你来了这里,竟然是真的。这些都是些需要被斩首的罪大恶极之人,可是有你憎恨的?”
慕羽林摇头,憎恨云唐,倒没有,只是觉得可惜。早年的云唐聪慧可爱,他也是极欢喜的,后来的云唐不晓得为什么,变得浮躁难沉,总是与他到不了一路。再后来,因为慕南烟和冯紫云,他与云唐之间越行越远,到后来完全失望了。
再到后来,不知为何,云唐仿佛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般,成天说着前世今生的话,总是坚持着慕南烟才是他的妻子,以至于最后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云家会在家族受制之后转投北歧,他不吃惊,因为云家家主原本就是一个趋利避害的人,连孩子都可以随意的换认……只是云唐的转变,让他始料未及。
沈蝉不晓得他心里所想,只觉得他安静思索着,平静祥和中又带着一点淡淡忧郁的样子格外迷人,不自觉地就红了脸,不敢与之直视,“南香坊里来了些新客人,等着你这个当掌柜的,我们快些回去吧。”
慕羽林笑了笑,“想必又是沈蝉姑娘带来的。多谢姑娘。”
沈蝉垂着头,“没什么,不过是小事。其实,以南香坊的声名,并不需要我做这些也生意兴隆了。左右我现在也在御香院了,闲来无事……”
这边岁月静好,慕南烟那边却感觉到山雨欲来。
楚元蘅在前面走着,慕南烟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能感觉到他身上带着寒气,她便不打算上前去挡那炮口。同时她又觉得,楚元蘅现在的性子,就和个孩子一般,不说清楚还不晓得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
楚元蘅走了一段,没见慕南烟跟上去,便停下来回头看了慕南烟了眼。
慕南烟以为他在等自己了,便抬腿加快步子。刚走两步,便见他哼了一声,扭头就走。
慕南烟便又不紧不慢地跟着。
这般来了个三五回之后,慕南烟还没有跟上来,楚元蘅终于停下来转身回瞪着她,直到她走到自己跟前了,才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
慕南烟看了看他的神色,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神色似乎缓和了些,便松了口气,道:“你知道我来做什么的吗?”
楚元蘅脸色一沉,往旁边一偏,“不知道。”
“想知道吗?”
楚元蘅不说话,只把眼珠子斜到眼角去看慕南烟的神色。
慕南烟忍俊不禁,挽住他的胳膊,“走吧,我们回家,一面走,一面告诉你。这里面的故事,可长呢。”
楚元蘅嘀嘀咕咕,“再长的故事,能有多长……”
“比一辈子还长。”见楚元蘅噤了声,没有要接话的意思,她继续道,“我来这里,是想确定被斩首的人真的是她,没有被调包。你知道吗?谋害先帝,也就是你的父亲的人,有人被调包换了出去……瞧,我说偏了,就单说我和他吧。上辈子,我成了慕家家主,是掌管慕家祖传香炉的人,为了慕家,嫁给了他,但是还是没有救得了摇摇欲坠的慕家。而他娶我,则是为了得到那个香炉,我把香炉交给他之后不久,便没了性命……你没了记忆,怕是不记得那香炉了吧,没关系,我一点一点说给你听。”
楚元蘅在她说话的时候,缓缓偏过头来看她,面上的怒容一点点消失,变成了懊恼和心疼,在她说最后一句的时候,握住她的手道:“媳妇儿,别说了,别人的故事,俺不想听。”
慕南烟摇了摇头,“不,你想听的,若不是为了听这故事,你也不会因为他的一封信跑出去,也不会中了北歧公主的陷阱,不会失忆,不会……”
她扯起唇角笑了一下,“很多事情都不会发生了。杜衡,你听我把故事说完,免得你以后恢复了记忆,后悔错过了这一次机会。过了今日,与上辈子有关的事情,我便一个字都不想提了。”
“那便不提了。”他抱住她,“俺不想听没有俺的故事。媳妇儿,俺不管几辈子,只认这辈子。你这辈子一直是我媳妇儿,好不好?”
“这是大街上,你放开我。”慕南烟尴尬地推他,奈何他自纹丝不动。
“放开你,你就跑了。”楚元蘅委屈巴巴的,声音里带着一点哭腔,“媳妇儿,俺就只有你了,你答应俺好不好?”
周围开始有人看过来,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慕南烟又推了一下,“瞧,他们都在笑话我们呢。先放开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