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宁 (孟神西)

　　等喻珩收到暗卫传来的信，已经入夜了，夜幕漆黑，没有星光，黑沉沉的，像是胶漆一样，黏在了每一个角落。
　　营帐里火光通红，喻珩竟然出动了最为隐秘的精英深入到蛮夷老窝，查询此事，他脑海的各种猜测混乱着，理也理不清。
　　整整一夜未眠，喻珩坐在案桌前等着消息。
　　此时那批精英已经回来了，只是一个个负伤严重，甚至，死了一个，喻珩眉心直跳，直觉不妙。
　　一个个跪倒在地，居中的一人哑声说道：“我们已经查到李家孩子是被蛮夷人掳走的，就在他们的营帐里，正想将人带回来的时候，被发现了，追杀我们的，正是曾经的四皇子，霍骁。”
　　喻珩闭了闭眼，指尖捏紧了，小臂上青筋暴起，狰狞可怖，片刻后，突然睁了眼，血丝凝于眼球之上，惊骇异常。
　　喻珩的内心直直往下坠，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他。
　　曾经的运筹帷幄散了个干净，立马加派了军马齐齐赶往谢清檀去的地方。
　　已是凌晨，冷得要命，手指僵硬，盔甲坠在身上更像是冰块。喻珩却恍若未觉，死命甩着马鞭急急赶路。
　　黄沙慢慢，大漠孤烟直。
　　身后的将士似乎也感觉到了这凌厉的形式，一个个闷着头赶路。
　　终究是，迟了一步。
　　喻珩眼睁睁看着阳光乍暖，难得的好天气，虽没有太高的温度，却是光芒万丈。
　　也不知是不是宿命，还是巧合，喻珩看到的正是霍骁长剑一指，直直穿过了谢清檀的胸膛。霍骁似乎派了一万大军，跟谢清檀对抗，轻而易举地，将谢清檀围困在此，击杀在地。
　　喻珩听不见那万人呼啸声，也看不见霍骁恣意狞笑的嘴脸，他眼中的谢清檀，那个永远潇洒不羁的男人，明明想的比谁都多，却偏偏永远都是一副笑脸的人。
　　如今，在他面前倒下。
　　身上狼狈的不像样，一身的血渍，像是一个血人，却硬抗着等喻珩过来，胸膛的剑穿透了他的身体，却又被霍骁狠狠拔出，喷洒的鲜血喷了他一脸。
　　喻珩的眼神极致的冰冷与恐怖，就连霍骁也被看得愣了愣。
　　喻珩的气势如山倒一般倾轧过来，整个人又冷又硬。
　　喻珩一剑砍了过去，霍骁下意识用剑去挡，却是不曾想，喻珩砍的竟是霍骁的马匹，霍骁被带得翻到在地。
　　喻珩居高临下，一剑刺去，原本能砍下霍骁的首级，却是不曾想霍骁在蛮夷的号召力，竟有人为了救他，齐齐来围攻喻珩。
　　倒是可惜了，喻珩收剑及时，霍骁翻了个滚，只来得及砍下霍骁的一只臂膀。
　　喻珩眼神淬了冰，及其冷静，他似乎总有这样的特性，越是生气，越是冷静，面上不显，却最为可怕。
　　永远在潜伏，像是隐在暗处的孤狼，总能找出对方的弱点，然后趁机撕咬干净。
　　霍骁因为负伤，匆匆叫人护着后撤。
　　因为对方人数众多，喻珩与他们纠缠着，竟是进退不得。
　　两方军马厮杀了很久。喻珩沉着指挥，决定速战速决，看着他的将士抵住了蛮夷的攻击，喻珩一把抱起谢清檀，将人带上马，冲出重围，赶回营帐。
　　似乎流血太久，谢清檀整个人像是枯槁一样，没了生气，他似乎想拼命地张口说话，最终却只能徒劳地睁大了眼，看着喻珩。
　　喻珩那一刻说不上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一瞬间即将消失殆尽，他徒劳去抓，却是什么也留不住。
　　谢清檀，他的兄弟，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那个可以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人，就这么没了。
　　那是一个之于他是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喻珩即使不想去面对，却也知道，谢清檀，大限将至。
　　谢清檀此时躺在马匹上，他能感觉到自己似乎没多少时间了，浑身疼得没有知觉，意识也昏昏沉沉的，他连张开口的力气都没有。
　　连一丝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空洞得目瞪着眼，顶着头顶的这片宽广的苍空，一望无际，晴空万里无云。
　　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是很可惜，可惜自家老爷子，以后再也骂不了他了。可惜喻珩这个倔葫芦的，怕是也没人懂他了。还有，萧姮，他第一个喜欢的人，或许他还不会表达，却也没有时间让他学习怎么讨女孩欢心了。
　　真的是，好不甘心啊。
　　喻珩走到半路，嘴里一直胡乱地说着话，似乎只是想着热闹些，让他觉得不止是他一个人，却只能看见谢清檀下垂的手，和没了的心跳。
　　喻珩突然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悲哀，像是刻进骨髓，随着呼吸而钝痛着。
　　他匮乏的文字书写不了此刻的心情，只是觉得，难过极了。


第35章
　　云层散去，积雪也渐渐消了痕迹，烈日灼灼，伤人眼。
　　喻珩的骨节泛白，僵硬得变了型，却从未松过谢清檀的一片衣角。他要快点赶回去，等回去了，谢清檀说不定，就醒过来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好难过啊，就，特别的，难过。
　　营帐内，一群军医围着谢清檀，却只是无力摇摇头，伤势太重，早就没了心跳。如今，还是趁早安葬了吧。
　　只不过喻珩却像是封闭了感官一样，躲在角落里，看不清表情，却也不说话。
　　就木然地坐在地上，缩在阴翳里，像是见不得光的影子一样。
　　谢清檀的尸体已经僵硬了，一双眼却是死也没闭上，倒不是不甘心，更像是，放不下。
　　半晌，喻珩沙哑如同破锣的嗓音响起，粗砾地磨擦着众人的耳膜，他说：“烧了吧。”
　　众将只能沉默着，分别找了片干净的地方，将谢清檀抬了过去。
　　天渐渐暗了，喻珩终于站起了身，身形踉跄，有些恍惚，最终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
　　火光照天，在夜幕里看得分明。
　　周边的一群汉子，却纷纷红了眼眶。今儿的风可真大。
　　喻珩抱着这坛骨灰，小臂用力，指尖却轻颤着，他说：兄弟，我带你回家。
　　这场战事，死了很多人。
　　许许多多的兄弟沦为亡魂，驻守在边关。
　　喻珩内心煎熬，只觉得自己被放在炙烤架上翻烧 ，哪一面都让他痛不欲生，求死不得。
　　营帐外跪了两个人，李仁和何婶。
　　萧姮沉默地进到营帐里，看着喻珩枯坐的身影，突然落下泪来。
　　就连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喻珩看起来，难过的不得了，哪怕他不显悲伤，甚至硬撑着在看地图。
　　可那副模样，看了就让人觉得揪心。
　　喻珩抬头看她一眼，眼里的光灭了，团着雾气，氤氲抑郁。
　　这场乱戏，终是歇了幕，竟是霍骁抓了豆豆之后，派人给李仁传了信，要他将喻珩的部署泄露给自己，否则，就将豆豆给掐死。
　　李仁纠结得不行，最终选择了豆豆。
　　意料之中，却也是情理之外。
　　怕何婶泄露出去，却是连何婶都没告诉。
　　如今的豆豆只怕是凶多吉少，李仁夫妇无颜面对喻珩，纷纷跪在营帐外。
　　喻珩只觉得累极了，他熬了好多天，如今经历了太多的事，他只觉得自己累狠了，眼皮都睁不开。
　　萧姮有些心疼，扶着他躺下。
　　软糯的声音有着清浅的意味，说：“你先睡会，我守着你。”
　　喻珩默了默，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自己仰躺着歇了下去。
　　萧姮知道他的意思，他在说：困了就在他旁边睡会。
　　从不强求，这个男人总是这样，用着最宽广，最温和的怀抱，给予了他们所有的大爱。
　　或许微不足道，可这已经是他能给的所有了。
　　有人将李仁夫妇送了回去，没有人指责他们，但所有人都寒了心。
　　送他们回去只是纯粹不想碍人眼而已。
　　喻将军被自己守护的子民抛弃，却是从未有过抛弃与离开。哪怕从未被理解，从未被善待，他却肩负着这份责任，守卫着不属于他的子民。
　　喻珩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境里，他在不停的奔跑，四周黑暗，没有一个人，前方有个小口，闪着出口的光芒。
　　喻珩一直跑啊跑啊，跑得累极了，眼看着，他已经摸到了出口，却突然间什么也没有，四周全部黑了下来，他一个人站在漆黑的天地间，孤独又绝望。
　　等喻珩醒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都开始骚乱，哦，萨极带人攻了过来。
　　真讽刺啊，都打到门上来了。
　　喻珩打起精神，带人出阵。
　　临战前，喻珩却是派人将萧姮送了回去，他受不了，萧姮再有什么闪失，那之于他，将会是天崩地裂的信念摧毁。
　　他也会害怕。
　　喻珩聚集了所有大军，早先他就已经开始部署，如今更是有所准备。
　　喻珩整个人低调冷硬得不行，不喜不悲，像是永远不会倒下一样。
　　对面来势汹汹，似乎料定了喻珩措手不及，疲于应付，对方打得相当激进。
　　喻珩冷眼看着，这只是前锋，其余的人早早散了出去，悄悄将蛮夷兵围在中心。
　　萨极意识到了，却觉得喻珩似乎有些不自量力，就从兵马上来说，喻珩的兵马不敌他的兵马人数，毕竟作为后援，霍骁又带了五万军马过来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