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待要跟哥哥说没有的事儿,可是看见哥哥此时那开心的模样,她又微微踌躇,最终还是说:“哥哥,你来做饭后点心罢。”
苏少黎哈哈一笑道:“好,点心就点心。”他朝不太满意的弟弟使了个眼色,暗示他,如果他不答应,可能点心都没得做了。
苏冀南这才叹了口气道:“听妹妹的。”说着他俯身便点着了火,那手势十分熟练,完全不见谢衡月刚才的笨拙。
苏雪遥心里还是有点忐忑,她这位哥哥,确实十分喜欢做菜,手艺也不能说不好。
但是苏冀南有个毛病,太爱标新立异。
他发明出来的菜色,不求好吃,但求新颖。他的菜色千奇百怪,食材搭配更是越来越匪夷所思。久而久之,他的新菜让人望而却步,除了他自己没人爱吃了。然而他已经这般被大家嫌弃了,苏冀南还乐此不疲。
苏雪遥轻轻看了惊奇不已的谢衡月,用眼睛告诉他,夫君,你给我惹麻烦了。
谢衡月人那么聪明,看到现在这样光景,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不过他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他握住了小娇妻的手,温柔地说:“娘子勿要担心。你第一次开宴席,一定会尽善尽美。”
苏雪遥望着温柔的丈夫,望着兴高采烈的哥哥,什么话都不说不出来了。
这船上多了两个人,谢衡月的种种设想皆不能实现了。等苏少黎和苏冀南将船上的东西吃得差不多了。他们俩人便划船离开,因他们还有十天假期,这碧湖只是他们游玩的第一处地方。
因是阴天,苏雪遥俩人离开碧湖之时,那湖上茫茫雾气还没有散去,满池的残荷皆隐没在了浓雾之中了。
汾阳书院中的陆山长,吃过午饭便等候他们夫妻。
他早上正好经过王爷的别院,便想进去拜访一下,再跟谢衡月谈一谈,结果院中的人告诉他,说王爷王妃皆不在,他们早上就去远足了。
陆莫繁闻言十分惊讶,不想谢衡月苏雪遥会如此。
尽管陆莫繁担心他们俩失约,但是他还是依照前面约定好的时间,静心坐在了他私人书斋的书桌前,只等他的学生到来。
墙上的西洋自鸣钟当地一声,他知道约定的时辰已到。而门外连个人影都没有。陆莫繁叹了口气,看来苏家子弟都一个样子。
当初苏少黎和苏冀南在此求学的时候,陆莫繁也满怀希望地想要教导他们,跟他们约好了时间,私下加课。那两个苏公子也是像今天一般,放了他的鸽子。
陆莫繁正要站起来,门推开来,苏雪遥和谢衡月身上犹带着碧湖之上的水汽。他们站在门口,手中抱着书本。
苏雪遥敛衽行礼道:“学生从今日起,便要聆听陆山长教导。”
陆莫繁心中欢喜,他捋着长须,开心地说:“好好,不知你回去可曾研读农书?”
苏雪遥恭敬地道:“学生未嫁之前曾读过先生的《农书纪要》。”
她心中有点汗颜,她被囚普善寺中,读了大量的书。这些农书也是她在普善寺中读的。读完年代久远了,其实内容她早就记不清楚了。
她本打算今日来之前温温书抱个佛脚,可是没想到清晨起来,就被谢衡月拉去碧湖。如今她十分忐忑,不知道一回儿先生考较她,她又该如何是好。
陆莫繁望着谢衡月。
却听谢衡月轻轻道:“本王对历代农书皆有涉猎,亦曾躬耕于南郊。我知稼穑之苦,亦知帝国立国之本,在于农事,仓廪足而天下安。”
陆莫繁和苏雪遥皆有点惊异地望着他。
苏雪遥知道丈夫有远大志向,然而亦知他有心结。
前世的谢衡月想挽狂澜于既倒,但是又放不下与隆庆皇帝的心结,常左右摇摆,在加上自己与他婚姻不睦,他后院失火,最终他的万种雄心与慈心皆化为流水,只剩惆怅。
前世他临死之前望着她的眼神中,除了深情之外,亦有化不开的遗憾,他是不甘心就那般输给了谢清商。
苏雪遥到此时,发现自己对丈夫还是知之甚少。
陆莫繁听他如此说,不由眼前一亮道:“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讲什么农书了。老夫毕生的农学心血,皆在书中。读过老夫的书,老夫的主张你们便已知晓了。若有不明白的再来问我。今日你们便随我来。我们去田间,来说说书本里没讲过的东西。”
苏雪遥和谢衡月皆吃了一惊,陆莫繁不愧是当代大儒。这是要知行合一,不要一味死读书。原来这便是农学大家的风范。
谢衡月却微微一愣,如今秋收已过。现在田间的活儿并不多。不知道陆莫繁领他们去田间,到底要看什么农活儿。
其实苏雪遥想岔了,谢衡月少年时代躬耕南郊整一年,不是为了什么天下大事,体会民情,而是因为那时候,他在跟隆庆皇帝闹脾气。
他对隆庆皇帝喊:“我才不想生在什么帝王家!”
当时隆庆皇帝勃然大怒,说:“好,那你试试不生在帝王家,不锦衣玉食的日子什么模样!”当时便给了他一块南郊的土地,除了农具什么都不给他,亦不令人帮他。
谢衡月骨头硬,并不向父皇求饶低头。
他便胼手胝足地在田间辛苦劳作了整整一年。白日种田,晚上读书。嘉怡皇后去后,他那愤怒的心情,在这一年的劳作之中倒是消解不少,总不至于一见父皇的面就跟他吵架了。
最终还是隆庆皇帝忍不住,将他招了回来。然而从此谢衡月便荒废正事流连风月,在风流场上创出大大的名头,变成了一个京中知名的纨绔子弟。
隆庆皇帝初时也曾训斥劝导,但是谢衡月完全充耳不闻。隆庆皇帝沉迷炼丹之后,便再也不管他,随他去了。
谢衡月想到此处,心中一叹。他紧紧握着小妻子的手,跟着陆莫繁出了书院,来到了书院后面农田之中。这片农田亦属于甘泉山庄。
收割后的稻田,一望无际。田间到处都是码得整整齐齐高高的稻秸堆。
今日天空阴云密布,乌压压地压在头顶。今年大旱少雨,若此时真能落一场雨,倒也是一件好事。
苏雪遥好奇地悄悄问他:“郎君真的亲自种过田么?”谢衡月微微一笑,低声道:“不仅种过田,还有收成,亦吃过自己种出来的粮食。阿遥,你不要担心你夫君养活不了你了。”
苏雪遥轻轻拉拉他,脸红了,陆山长还走在前面,他便又如此放浪了。
谢衡月看了一眼陆山长,悄声道:“没事儿,他老了,耳朵背,听不见。”
陆莫繁却在前面咳了一声道:“王爷,老夫目下还没有到耳背的年纪。”
苏雪遥一时大羞,她甩脱了谢衡月的手,紧走几步,跟上了老师。心里倒是忽然想起前几日,他得知自己拜了陆莫繁为师,他说他也可以做自己的师父,如今看来,她夫君还真是能文能武能种田。
苏雪遥跟着陆莫繁走在田埂之上,不由问道:“老师,为何这稻田,右边的田间仍有浅水,而左边的田间的水却已经排干了。”
谢衡月也注意到了,右边的稻田中,收割之后,留在田间的水稻根茬子上,又长出了新绿的细芽。
陆莫繁哈哈一笑道:“有水的这片田,要尝试在田间养虾。虾美味收益又高,又能利用闲田,还能肥沃田土,且看能不能养成。”
谢衡月赞道:“真是巧思!”
苏雪遥觉得十分新鲜,便问:“左边的田呢?莫非秋收后也要想什么法子,利用起来么?”
此时她看到左边的稻田中,许多人正在忙碌,她一眼便看到了新晋的山庄管家黄猛,黄猛身边的皆是她认识的熟人。
只见他们个个挽着裤腿,站在田间,似乎在辛苦劳作。前阵子受罚的甘泉山庄的人都在此处,他们满头大汗,似乎十分辛劳。
黄猛看到陆莫繁正要招呼,又看到了跟在他们后面的苏雪遥和谢衡月。不想会在此时看到自己的主家,他们几人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走过来,一起跪下行礼。
苏雪遥看着跪在黄猛后面的刘顺,她原来的陪嫁管事冯力。他们比前几日黑瘦了一些,然而精神却更加好了,也一扫从前的颓废模样。
她轻轻道:“起来说话吧。你们在此地在做什么?”
黄猛恭敬地答道:“小人等,正跟着陆山长,为陆山长的新耕作方法做实验。”
苏雪遥昨夜亦听红鸾提过,她一时也十分好奇地看着陆莫繁。
陆莫繁捋了一把胡须,严肃地说:“此法若能成功,便可缓解这大旱之势,让流离失所的百姓们,重回故土安居乐业。”
苏雪遥和谢衡月一听,皆大吃一惊。眼前朝局动荡不安,其根本在于夺嫡之争导致朝中党争不断,各种掣肘内斗,不好好办差,从而让朝局糜烂。
而眼前最大问题,就是天下大旱,作物歉收,人民不得果腹,没有火炉,只能揭竿而起,而战争又将导致更大的混乱。
他们二人皆激动地望着陆莫繁:“先生此举,乃是救万民如水火之中!”
陆莫繁却摇摇头,望着他们二人道:“此间风险亦大。我在甘泉山庄试验一番,成败皆自己承担,没什么事儿。若真推广出去,却出了岔子,稍有不慎,便会提前催化混乱。从此天下将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