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怡皇后的物件,样样都是他睹物思人的宝贝。他本来打算带到皇陵之中的。
今日见他们夫妻琴瑟和谐同心戮力,他心中感慨,便大方了一下。
只是大方完了,隆庆皇帝便后悔了,正在盘算该怎么偷偷反悔,换一下这个赏赐。
然而此时皇帝见到苏雪遥眼中的喜悦,他只能暗叹一句,算了,给了她吧。
然而皇帝还是没忍住,叮咛了一句:“晋王妃,嘉怡先皇后的琴,皆是世上千金难求的宝物,你要好好爱护。”
苏雪遥连忙称是,谢衡月定定地望着父皇。他们两人皆想起了嘉怡皇后在的时候,隆庆皇帝吹笛,先皇后弹琴,二人和美的模样。
谁料世事无常,好景不长,如今会变成这般模样。
隆庆皇帝到此心中什么过中秋的兴致皆没有了,便想摆驾回宫,接着回他的丹炉边坐着。
却见门口有太监跪下启奏道:“皇上,今日中秋灯会的灯海皆准备妥当,烟花也已经备好了。就等皇上皇后诸位娘娘皇子大臣勋贵们驾临了。”
皇帝差一点把中秋的这件大事忘了,他叹了口气,正想说他不去了。
跪在下面的谢衡月却抬起头来说:“皇上,儿臣亦为父皇准备了新鲜的灯。一会儿便让儿臣为父皇引路吧。”
皇帝不想谢衡月如此有兴致。众人也很惊讶,不想六皇子此次竟是有备而来。
隆庆皇帝看着儿子,一时不知道谢衡月在想什么。今日他已经够头疼了,不想再看到他们搞什么新的花样了。
俊明那小机灵鬼已经又跑回隆庆皇帝身边,拽着他的衣角道:“皇爷爷,走吧,一起走吧,我们去一起看烟花啊!”
谢衡月望着隆庆皇帝,脸色丝毫未变,心中却有点不安。
他没想到在殿中会闹成这般模样,皇后此时就已经得了惩处。而父皇如今兴趣索然,竟似乎不想去了。
这样会打乱他的部署。
隆庆皇帝明明最喜欢灯海烟花。自从重开中秋大宴以来,他便每年都不缺席。
有年中秋下雨,没法在中庭燃放烟花,隆庆皇帝还命人在殿中放小烟花,差一点儿点着了和泰殿,被御史们弹劾,他也充耳不闻。
谁料到如今皇帝居然对他最爱的烟花大会失去了兴趣,可知他今日果然是被气狠了。
谢衡月目光扫过旁边的苏雪遥,苏雪遥也正在看着他,他心中一叹,这便是家有贤妻和家中有败家娘们儿的区别啊。谁让隆庆皇帝娶穆慈仁那种毒妇呢?
皇帝看着谢衡月期盼的目光,低头又看了看俊明,他摩挲着孙子的头,最终还是叹了口气:“摆驾吧。”
不料此时,跪在殿中的皇后穆慈仁,突然抬起头来。
她已经满面泪痕,泪水冲花了她完美的妆容,让她失去了刚才的明艳。她皮肤的细纹,显出了她的真实年纪。
皇后穆慈仁望着皇帝,眼圈红红,声音低哑地道:“皇上,如今事情真相未明,皇上便要对本宫下此狠手吗?皇上,你竟丝毫不顾念这些年本宫的辛苦吗?”
皇帝的脚步一顿,谢衡月心一跳,唯恐父皇又改了主意,却见皇帝淡淡说了一句:“把皇后请回去吧!”
隆庆皇帝便大踏步走出殿去,头也不曾回一下。
只听身后和泰殿中,传来了皇后低低的哭声和痛苦的笑声:“皇上你好狠!”
皇后这般一闹,隆庆皇帝算是彻底没了兴致。
隆庆皇帝走在明亮的月色中,目光茫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谢衡月望着父皇,心中亦五味杂陈。
从和泰殿出来,谢衡月便寸步不离地跟在皇帝身后。
苏雪遥则被亦苒亦慕保护着,走在众贵妇之间。二皇妃靠近了她,轻轻道:“晋王妃你受惊了,别再担心了。”
苏雪遥知道二皇子妃心地很好,她对她微微一笑:“多谢二皇嫂关心,妾身能洗脱罪名便好。”
二皇子妃这样一带头,各位想与谢衡月结交的勋贵大臣的妻子们皆挤了过来。她们围着她软语慰问,暗暗吹捧,十分热络,令苏雪遥应接不暇。
苏雪遥心中苦笑,还是对大家的示好一一作答,态度十分温柔和蔼,应对也很得体。
前世今生,她都是第一次被贵妇们众星捧月。
如此备受瞩目的待遇,她始料未及。前世一心想当皇后的她,也曾梦想过,期盼过,然而时间实在过去太久了。她都几乎要忘记,这曾是她最渴望得到东西。
今日她终于成为众人艳羡,社交场上炙手可热的重要人物,而她的心愿却早已发生了改变。
她看着眼前一张张热切的脸,她最想叙话的母亲和姐姐,却被众人挤到了一边过不来了。
苏雪遥不由心中叹气,思忖着等一会儿落座之后,她再寻机会跟母亲姐姐交谈吧。
此时她一边跟贵妇们应酬,一边望着跟在皇帝身边的丈夫,心中只觉世上有他,她便心中安定,再无烦恼。
今日她面对比前世更加险恶的构陷,却大获全胜,收获不一样的结果,皆因今生他们二人不再背道而驰,彼此猜忌,而是同心同德共渡难关。
她重活一世,总算没有重蹈覆辙。
“晋王妃。”
苏雪遥回眸看,吃了一惊,竟是镇安大长公主在呼唤她。她急忙伸手搀扶住老太太,恭敬地道:“大长公主,有何赐教,您慢些。”
众人见她们叙话,皆退开了一点儿,但是却更加凝神平息,想听她们说什么。
镇安大长公主执着她的手,端详着她,心中只觉得这般近了看她,更觉得她美貌惊人。镇安大长公主阅人无数,这般美貌的女子,她平生也是第一次见。
尤其是她的眸光清澈,混合着少女的娇憨天真又有一种看透世情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沉稳,镇安大长公主端详着她,她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
苏雪遥只觉得手心一动,她心里一惊,却听大长公主微笑着说:“听闻苏大人将甘泉山庄送你做了陪嫁。”
苏雪遥不动神色地将大长公主塞给她的那个纸条攥在了手心里,她恭敬地答道:“是的,父亲垂爱。”
镇安大长公主笑了:“甘泉山乃是京中名胜,可惜苏大人开宴总是在苏府的月牙湖,月牙湖虽好,却远远不及甘泉山庄。”
苏雪遥一听,她自知道眼前的老妇是位翻云覆雨的人物,不敢有丝毫怠慢,她微笑道:“大长公主若有兴致,妾身在甘泉山庄执帚以待。”
苏雪遥略一思索又道:“听闻甘泉山的温泉,可疗愈风湿,舒筋活络。如今金菊盛开,秋高气爽,妾身打算在重阳之时,在甘泉山的温泉别院开宴,届时还请大长公主驾临赏菊泡温泉。”
镇安大长公主微微颔首,不料苏雪遥如此机敏,闻弦歌而知雅意。
方才见她在和泰殿中种种应对,临危不乱,有理有据,她便十分欣赏,此时见她温柔和善聪明伶俐,镇安大长公主不由对她更加喜欢了。
镇安大长公主拍拍她的手,满意地说:“晋王妃相邀,老身却之不恭。”
周围的命妇郡主们听到此处,互换了一个颜色。
五皇子的同母妹妹静惠公主,听到这里,笑言道:“晋王妃要在甘泉山温泉开宴,这可是难得的盛会。本宫便厚着脸皮,在此向六皇嫂要一份帖子了。听闻那温泉十分好,本宫也想借着大长公主的东风,去见识一番。”
众命妇皆笑了起来,苏雪遥忙笑着轻轻道:“静惠公主肯光临,妾身求之不得。公主说笑了,定少不了公主的帖子。”
众命妇一听立刻七嘴八舌地凑趣,皆要去这宴会。
苏雪遥忙一一应下,轻笑道:“大家肯赏光,是妾身的福气。赏菊佳事,原需热闹一些。”
谢衡月跟着隆庆皇帝,一直默默无言,他心中有一点儿紧张,也一直侧耳注意着妻子那边的动静。
如今谢衡月听到她们群雌粥粥,苏雪遥居然被撺掇着,要在甘泉山庄开宴会,他心里不由一阵不满。
中秋之后,他只想他的小娇妻陪着他一个人。要操办这样的宴会,小娇妻一定会十分忙碌,如今,他竟是一刻都不想让她离开自己,不想让她看着别的人,想着别的事。
走在前面的隆庆皇帝,也听到了镇安大长公主的提议,他的心里微微一惊,她要去甘泉山?
镇安大长公主是要去甘泉山,还是要去汾阳书院?他记得清楚,甘泉山的温泉别院,虽然隶属甘泉山庄,然而位置可是正好在汾阳书院的旁边,与书院就一墙之隔。
隆庆皇帝,一时心中暗暗忖度,在想着该如何。
隆庆皇帝瞥了一眼跟在他旁边的谢衡月,看谢衡月脸上冷冷的,眼睛中闪过一丝不满。
知子莫若父,隆庆皇帝忍不住微微一笑,他自然知道儿子为什么不开心,当初他跟嘉怡先皇后新婚燕尔之时,他也是如此。想到此处,他不由又一阵惆怅。
少年郎就是少年郎,隆庆皇帝方才的不悦也冲淡了不少。
此时却听前面引路的黄门回禀道:“皇上,前面就到启祥殿了。”
本来皇帝应该上御辇。烟花表演设在启祥殿前,有一段路程。但是皇帝心情不好,不愿意上御辇,众人便也只能随他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