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官员继续陈恳的道:“本官知道你们失去亲人悲痛欲绝,你们心里有怒气有怨恨,本官何曾不如你们一样。可人死如灯灭,如今几名监工也已经交给你们处治,你们现在就算是踏平了军械坊,也寻不到亲人。”
“如今官府会对所有亡故和伤残的亲人给于丰厚补偿,让妻儿父母后半生无忧……”
“我不要什么补偿,我只要我儿子的活过来……”老妇人哭这冲官员喊。
“我也只要我儿活着,你金山银山我也不要……”
顿时哭喊声再次的响起,有哭儿子,有哭丈夫,也有哭父亲和兄弟的。
除了这些人,还有一些是伤残之人,他们也跟着嚷。
“军械坊制造假的军刀长枪,昧着良心贪了那么多黑心钱,就拿几两银子打发我们?”一个男人愤愤不平高喊。
“监工有失误,那熔炉本来建的也有问题,其他老的熔炉那么多年不塌,这个新建的不到一年怎么就塌了。”又一个人怒吼。
“你们贪,下面的监工也贪,那熔炉才会塌……”
“不因为你们贪,那么多的工匠怎么会死?我这胳膊怎么会残?”
一个人接着一个人的声音呐喊控诉,紧接着是一片声音在指责。
“简直一派胡言!”冯锦高声的怒斥。
“胡言?军械坊那么多的兵器拿出来一试便知。军械坊几千人,是不是胡说,大家都知道。”
此时那些知情的死者家属也都跟着叫骂,场面一度有些失控。
再次的一阵锣声响起,百姓这次没有安静下来,反而闹的更凶猛。
本来不知情的百姓,听到这儿,得知自己的亲人因为这些官员的贪墨而丧命,愤怒比之前更盛,蜂拥而上推开守兵要抓那些官员来问罪。
为首的官员见有的百姓已经冲过守兵扑来,场面完全控制不住,立即的转身回军械坊。
大门再次的关上,百姓这次不依不饶,拍门砸门,在外面又喊又骂,怒气高涨,外面的守兵也没有抵挡的住。
栗蔚云停了一会儿,看着灵棚下面一排排的供桌和灵位,最后转身离开。
一连数日,她从城中百姓的口中和秦安那里得知,官府现在已经抓了一批带头闹事的百姓,有一些胆小怕事的已经领了官府的补偿金回家,但是有一些百姓却是依旧在闹。
不仅军械坊外面的百姓在闹,军械坊里面的百姓和流犯也在闹。只是因为军械坊现在大门紧闭,里面的消息没有完全的传出来。
昨日甚至出现了守兵打死百姓的事情,虽然吓退了个别的百姓,其他的百姓却是被激怒,军械坊的大门前都被百姓倒了火油烧过一回。
“这样闹下去,最后吃亏的是百姓。”栗蔚云看着坐在圆桌对面正在吃菜的秦安。
桌子上的饭菜依旧是小西从酒楼里面买回来。
秦安嗯了声,抬头看着她,反问:“你以为那些人闹事我能控制的了?”
栗蔚云盯着他,最初可是他在背后鼓动百姓和军械坊的工匠等人闹起来的。他是煽风点火的人,现在火烧起来了,火势他却控制不住了。
现在已经有百姓死亡,也有被捕入狱,再闹下去情况会更糟。
秦安看着她眸中的那一丝对百姓的同情和不忍。放下了筷子,淡淡的道:“军械坊军械造假,这种祸国殃民之举,等同叛国之罪,绝不是军械坊、虞县,甚至封州这些官员敢为而能为,背后肯定牵扯到朝中权臣,甚至是军中的高阶将领。”
“如果这些人都叛国,大周离亡国还远吗?这个脓疮太大,想要彻底的治好,不剜肉不放血怎么能好?”
顿了顿,见栗蔚云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的蹙眉,他继续的道:“我知道这样必定牵连无辜百姓,但我认为值得,只要能够彻底的将这群人铲除,即便是赔上整个虞县百姓,也值得。”
栗蔚云被他的说惊得心微颤,眸子微缩,紧紧的盯着他,忽而生出一丝害怕。
虞县数万百姓性命,他说的竟是这般的轻松。
她知道这么大的事情,总是会有死亡,她甚至心里头也有最坏的预期,就是那些百姓会被官府定为乱民暴民而镇压残杀,虞县会被背后之人借口兴兵屠杀。
但是这只是她对幕后之人的猜测,她没想到秦安竟然也这么想,也会将虞县数万百姓性命不放在心上。
她无法接受。
先帝偏执,这些年无数忠臣良将被流放贬谪,如今的陛下弑兄杀弟夺得皇位,害她李氏满门,皇权之争中落败的留王和早年薨世的几位亲王均是残忍的性情,难道面前之人也是如此?
即便他幼年就远离帝都,远离皇权,骨子里还是流着皇家的血,他将来也会成为和他父兄一样的人?为了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她忽然对面前人产生恐惧,当年那个单纯的爱哭的孩子早已变了。
她看了眼面前的饭菜,起身道:“我饱了,先回房了。”
看着栗蔚云离开,秦安满眼的失落,瞥了眼桌上饭菜,也没了胃口。
小西看着两人神情,开口道:“公子,姑娘家都心肠软,你说可能会死那么多人,的确是吓人。”
秦安瞥了眼小西,又看向门外,天色已暗。
他也不想有一人伤亡,但是现在已经不是他能掌控的,况且虞县不仅远离京城,又有重重的防卫,任何消息都难传出去,想做一件事太困难了。
次日,栗蔚云刚打开房门,瞧见秦安站在院子中的桑树前,正将一片枯黄的叶子摘下。
听到开门声,他扭头朝她看过来。
栗蔚云顿了下,走了过去,仅存不多的桑葚也因为前日的一场雨全部的打落,如今树上只剩桑叶。
她伸手也摘了一片枯叶道:“已经入秋了,枯叶会越来越多。”
秦安看着面前的桑树,沉默片刻,苦笑道:“是,而且天凉了,它会自己落的。”
栗蔚云看着他眼中的悲伤情绪,低声问:“你种桑树,是因为李将军吗?”
这是她一直想问的,她想问的还有他去耿州祭奠的姐姐是谁,那堂屋几幅面容模糊的画像是谁,是不是都因为一个人。
秦安低头看着她,眸光闪烁,目光慢慢变的温柔。片刻,他忽然自嘲冷笑的别过脸,再次伸手去摘一片黄叶。
“当年分别之时,她说她这辈子不会忘了我,可两年前在耿州,她已经不记得我了。”他神情落寞的看了着手中的黄叶,自嘲道,“应该早在那之前许多年,她就忘了。”
她是忘了,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忘的,或许第二年去耿州的时候,或许金豆丢失的时候,也或许再晚一点。至少在得知他真实身份之前,她脑海中很多年没有想起过有他这么个人。
“既然她忘了,你又何必记得?”
秦安久久没有回答她,最后道了一句:“我该去县衙了。”转身离开。
第104章 沉江[]
接下来的几日,秦安都没有回小院,栗蔚云白日去打听军械坊的事情,一切如她所料,现在闹事的百姓被官府以聚众造谣生事全部的关在了军械坊中,已经死了不少的人。
军械坊上下官员贪墨、制造劣质的军械的消息也已经在城中传的沸沸扬扬,官府下发了好几份文告,甚至官员也出来澄清此事纯属造谣,并且说的情恳意切,表现出一副忠君爱国,爱民如子的形象。
被关押在军械坊中的百姓却没有放出来,百姓也是半信半疑,私下议论。
这日夜间,她躺在房中辗转发侧难以入睡,忽然听到了院中有动静,她警觉的立即起身,躲在门后,透过门缝瞧见月光下一个黑色的身影,直直的朝秦安的房间去。
秦安已经好些天没有回来,大概都在画舫,此人要找秦安也不该来此,他难道不知道?他是何人?
见到黑衣人进了秦安的房间,她轻轻地开门走了过去。
刚走到门前,黑衣人从里面出来,正面碰上。
“你是何人?”栗蔚云质问。
黑衣人朝她瞥了一眼,便立即的朝一旁墙边跑去,准备越墙离开。
栗蔚云立即的出手拦住,此人武功不高,被她拦着根本无法脱身。两人交了几招,小西也被惊醒从房间跑了出来。
“拦着她!”黑衣人对小西呵斥。
小西听声愣了下立即的拦着栗蔚云道:“栗姑娘,是梅老爷。”
栗蔚云也愣了下,立即的收手。
黑衣人压低声音冷冷问小西:“公子呢?”
“去画舫了。”
黑衣人又转头将栗蔚云上下扫了眼,问:“你何人?”
栗蔚云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道:“院中不便,梅老爷还是到屋内说话吧!”
小西也忙到堂屋将灯点上。
两人坐下来后,梅老爷也揭下脸上的面部,昏暗的灯光下的面容,栗蔚云模糊记得,前世年少时候见过几回。
“我是境安军士兵,跟孟将军前来虞县,如今被秦公子留下来帮忙。”
听到是境安军,想到刚刚面前姑娘的伸手的确不简单,既然被秦安留在身边,必然不是简单的身份。他脸色缓和许多,打量她的目光也温和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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