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怀中的命脉连着他掌心的脉络,心意相通似的,又猛的弹跳了下,诚亲王喜不自胜,抱起福晋在原地转了一圈,两人的欢笑回荡在殿前,秋颜在一旁看着,擦了好几趟泪。
诚亲王落下半条膝,把脸贴在湛湛的肚子上道,“乖乖听你额娘的话,渴了饿了也不要闹人,阿玛去给你找好吃的来。”
“王爷,”湛湛理他的鬓角,心里涌入一股暖流,安定下来,“它听懂您的话了。您去吧,我们等你回来。”
他起身敛了斗篷,湛湛的眼里有泪,嘴角有笑,他把这一幕刻在了脑子里,往养心殿的方向走去。
从乾清宫到养心殿必过月华门,门那头有一人侯着,见了他道:“三爷去找皇上理论之前,不妨先跟臣去一处地方。”
允颀望着郝晔那张脸,这人就是个狗皮膏药,哪里都有他的影子,什么事都要插一脚,而且提出的理由让他无法拒绝,“出事儿那时候我正跟临成一起,这地方你必须来。”
于是又走了回头路,从乾清门出,过隆宗门,穿过十八棵槐,接下来是断虹桥,终于走到了临成发现火势的地方,树林里积雪茫茫,看不出任何痕迹。
郝晔立在一棵松树旁,用脚刨了刨树根,踢散的也只是一层积雪而已,“戌时那会儿我跟临成就是在这地方发现了那只着了火的灯笼,这才过了多久?什么都没了?”
允颀掏出怀表看了眼,接近亥时,“你确定没记错地方?”
郝晔摇头,“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记错。”
“这也就是说,”允颀蹲下身捡了把积雪在手指尖搓化,“他们武英门侍卫救火这件事情就彻底失去了证据。按这样的推论,皇帝遇刺后必要追问责任,除了那名刺客之外,就是当时未在门上当值的武英门侍卫,扑火救灾导致“救驾来迟”,“擅离职守”的罪小,“伙同纵凶”的罪大,而可以证明武英门侍卫救火事实的那盏灯笼不翼而飞,看来这背后谋划的人除了刺杀皇上之余,还想把武英门侍卫,安上“伙同歹徒纵凶”的罪名。”
郝晔点头表示同意,“只是何人会这么做呢?能把人手渗透进宫里来,这背后的主儿绝非常人。会不会是南面那两位藩王的手笔?”
“不排除这样的可能,”诚亲王沉吟道:“不管是谁动的手脚,我还是觉得奇怪,行刺皇帝的目的可以理解,为什么还要把武英门侍卫拖下水?”
两人琢磨不透,郝晔道:“现在一切不过都只是猜测,歹徒的身份也尚未明晰,还是等刑部那边的审问结果吧,眼下最要紧的是排除武英门侍卫,排除临成的嫌疑,没有物证还有我这个人证。届时我会帮他们作证的。”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是为了湛湛,允颀也是服了他这不屈不挠的劲头,下袍一旋,敛襟往回走,听见身后郝晔的步子跟上来,他攥紧拳头回过身挥了出去。
郝晔毫无防备,眉峰被他一拳揍开了花,吃痛不由弯下了腰,情形往昔颠覆,允颀居高临下甩手匀了匀着手腕,又折回身迈步,“谢了。”
他在他身后咬牙,“何必客气。”
桌案上成堆奏折后的皇帝,精神面貌都跟平常无异,衣袍簇新应该是被行刺后重新更换过的,只不过左袖没有套穿,只松垮的挂在肩头,露出半个臂膀雪白的中衣。
“你来做什么?眉毛怎么了?”皇帝抬头,隔着桌案看向郝晔,又垂下眼批奏折,“有什么话直说,朕圣躬无恙,不牢各位问候忧心。”而他身旁的诚亲王皇帝却看都未看一眼。
郝晔瞥了眼允颀,这边省了君臣之间的寒暄客套,略略行礼道:“回皇上,武英门侍卫救火一事确有其事,此事因一盏未熄的灯笼引起,臣下值时经过曾亲眼目睹,不知宫里打算何时正式审议这案子……”
皇帝的笔顿了下,却没有停,打断他道:“刑部已经把那名刺客从激桶处交接到了刑部大牢,明日辰时,刑部会同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共审此案,届时你出席充当证人便可。”
郝晔有些疑惑,“臣说的是武英门侍卫“擅离职守”一案,并非刺客行刺一案。”
“是玩忽职守还是伙同要犯,你说了算?”皇帝停下笔质问,“你能为武英门所有侍卫们打包票?保证他们都跟那刺客没干系?刑部已经决定把这两件案子做并案处理,明日会把所有的嫌犯一并送审,案情结果自有定夺。没什么其他事情,都退下吧。”
看来对于自己遇刺时,武英门侍卫疏于救驾,皇帝是耿耿于怀不打算轻饶了,皇帝叫散明显不准备跟他们多谈,郝晔动身行礼,见身旁的诚亲王没动脚,想来是还要赖着跟皇帝谈判了,便当先一步离开了养心殿。
“你若是为你那位舅哥求情,朕没空听你废话。”皇帝根本不抬头看他,“朕正在拟定明日参加审案的军机,内阁包括三法司的官员名单,因为你还有都察院马佳志辉跟武英门嫌犯马佳临成关系特殊,为防偏私袒护,朕需要你们回避,希望你能理解。”
他甚至都未开口就被皇帝一口回绝了,诚亲王失笑,口气荒凉的道:“先前来您殿里还能坐坐喝口热茶,眼下皇兄是一句话都不肯让臣弟说了。还拿什么徇私枉法的道理来开导臣弟。马佳临成是臣弟的娘家人,而他们一整个娘家都是皇兄硬塞给臣弟的,您为此疏远臣弟,还真是让人寒心。”
皇帝终于看向他,笔尖的墨汁低落也不自知,“允颀,你也是快要当阿玛的人了,顾好自己王府上的事宜便可,朕奉劝你不要插手其他的事情。”
“咱们哥俩儿已经很久没有交心畅聊过了,”诚亲王语气颇淡,他站着眼睛微乜起,“今儿你我二人不妨把话掰开揉碎彻底说开,皇兄指的其他事情是什么事情?既然奉劝我切勿多管闲事,不闻不问朝中政务,您当初何必留我在军机处?还是说臣弟只是您拉拢云贵总督的一颗棋子,给我职衔只是为了宽慰臣弟?如今臣弟娘家人牵扯进不明不白的案件中?我一个军机大臣,连知情的权利都没有么?”
“你放肆!”皇帝撂下笔从龙椅上站起身,“内外亲疏你分不清么?宫里,马佳氏你到底向着哪头?!他们家的事情你何必插手过问?”
“皇兄也好意思论亲疏?您伤泰安心的那时候,您因为一个姑娘晾着宫里大伙儿没饭吃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词儿。”诚亲王嘴角提起一丝无力的笑,“你让臣弟如何做到不管不顾?臣弟希望皇兄也勿要因公徇私,因为佟玉茹,私仇公报。”
皇帝提了口气,欲待开口,他调开视线,拢了拢裘褂,一步胯出了殿外,只留下一个毫无留恋的背影。皇帝扶着桌沿坐下身来,肩侧的伤口牵连的疼痛,他愤恨的抓起笔投了出去,笔杆撞在门框上,溅落了一地碎墨。
第75章 审案(1)
回到弘德殿,迎面撞上诸多人的目光,影影幢幢,他忽略掉所有无关紧要的眼神,找到了其中一人的眼睛径直走向她。
“湛湛,”他向她伸出一手,“咱们回家。”
诚亲王有些失神的样子,湛湛望着他那片深海似的眼仁,没有过多费神就把手递给了他,原因不必追究,他让她跟走,她从未不愿意过。
打允颀进门,他就满脸凛冽的神情,周身笼罩着一股寒气,逼退了众人想要出口相问的意图。跟他福晋两人站在宝座台前,锦衣华服,头冠高低错落,还真是天造地设的那个意思。
“允颀呐,”太皇太后觉出他的失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你见着皇帝没有?”
诚亲王道:“孙儿也不知道今儿晚上到底怎么回事儿?有什么话,老祖宗亲自跟皇兄验证便可,时候不早了,宫里也没口饭食儿吃,我带湛湛回家去了。您跟大伙儿们安坐,我们夫妻就不奉陪了。”
太皇太后无可奈何的看向太后,太后也闹不明白他为何坚决要走,“宫禁上还未排查完毕,外头不安全。”她劝说道,“再遇见什么意外可怎么得了?”
“额娘放心,我们自会小心的。”诚亲王说着便带着福晋转身往门外走了,留下殿内众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觑。
太皇太后满脸愁容,“这一个个的都发的什么邪症!”
轿厢里他们两人挨肩而坐,王府太监们的脚力稳健,很少的时候会让人感到颠簸。诚亲王把玄狐端罩敞开容湛湛靠进他怀里,“方才是我莽撞了,我就该狗腿儿一些,不该为逞一时口舌之快跟他大吵大闹,有伤体统不说,于救临成一事也没什么益处。关键我那位哥哥遇刺了,一句关心的话都不让人问候,扫兴。”
他支起一肘挑帘靠在窗边,窗外的月色清旷无尘,合着灯火把他的眼神割据的忽明忽暗。
“我能理解王爷,”湛湛听着他的心口跳动,“王爷是为朝廷出过力,建过功的人,皇上拿话敷衍您,搁谁身上谁都会有一肚子牢骚的,王爷有您的苦衷,又不是圣人,脾气发都发过了,后悔也没辙,皇上是您的哥哥,大伙儿都是极重手足亲情之人,偶尔闹蹭了,还是会和好的。”
允颀调回眼,望着她被月光照亮的鬓角,渐渐的气平了下来,他容易心烦气躁,这个毛病不好改,她的话总能及时驱散他心头的火气,使之消弥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