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太皇太后,”梁仙儿满脸的褶皱挤到了一处,万分为难的样子,“养心殿的太监们说万岁爷下午从长春宫回来之后,便又出殿去了,除了玉茹姑娘还有魏尚,其他人都不让人跟着,他们也不清楚现下万岁爷的踪迹。”
听到玉茹这个名字,湛湛心里打了个突,一截牛乳饼卡在嗓子眼儿,格外噎心。
众人的脸色千奇百怪,都跟太皇太后一样横竖是不大好看,皇帝半路截胡,君夺臣妻,还把人家封了女官押在身边伺候,这件事情阖宫上下人尽皆知,若不是他万乘天子的身份加持,落到旁人嘴里压根儿就跟一个手段肮脏的无赖没什么分别!
“宫里就这么大个地方,皇帝还能失踪了不成!”太皇太后调子提高了八度,“快派人去找!”梁仙儿接到指示,打了躬忙往殿外去了。
接近戌时,到了宫禁各门上侍卫们换班的时间,雪风把他们脸侧的盔帘吹的扑扑闪闪直抽耳刮子,雪沫也不住往鼻窟窿里头钻。一侍卫手指着东面提了个醒,武英殿的侍卫们随着他的示意看过去,凝道殿跟断虹桥之间隔着的那片小树林里似乎有团火光,闪闪烁烁。
几人的表情的都谨肃下来,一侍卫道:“不会是有人蓄意放火吧?头儿,您说怎么办?”
临成握紧跨刀,“你们几个去拿激桶铺盖,我先过去瞧瞧,甭管有没有人,等下灭火要紧,直接就近取河水扑救。”
手下几名侍卫们应是,都速速行动起来,临成踏上武英桥过了护城河往树林里走,就着那团光源走近,在一棵松树下见到一只几乎燃尽的灯笼,奄奄一息。他嗤了下,走上前用脚彻底踩灭,又用靴底拨拉了积雪将其盖住。
处理好正打算回身,见虹断桥上走下来一人,临成隔远凝视,待他走近方认出来人。郝晔没有穿侍卫的盔甲,而是一身便服,临成踏着积雪朝他走近,“郝领班下值了?怎么打这头走?”
郝晔走到他方才的位置,用脚拨开雪堆看到一地灯笼的残骸,这才放下心道:“当差的老毛病了,下了值也要绕选路随便逛逛,接近年关又是天干物燥的时节,宫禁这块紧防着总没错儿,昨儿走的是东边文华门那处,今儿来西边看看,见有火光便过来了。”
“你还真是尽职尽责,”临成用下巴戳戳那灯笼,“这不,虚惊一场,也不知道是哪宫的宫人丢三落四的,也太过不当心了些,这样的隐患要是不及时排除,走水可就麻烦了。”
郝晔抬靴又重新拨雪把那块地方掩盖住,“咱们管宫禁走营的是得比旁人多操一万个小心,你刚被提拔成侍卫领班,上头什么意思道不明白,提防着总没错。”
临成刚被宫里提拔为武英门侍卫领班,在此门上是个头儿,不用猜背后必定是皇帝特意的安排,只是皇帝因为玉茹跟他不可能对付,这番举措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郝晔这句话也有告诫他的意味。
“给个巴掌再塞个甜枣?”临成哂笑不已,“想拿官位收买我让我放手,未免也太过小瞧人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道理我明白,不管他什么意思,门禁上的安危不是开玩笑,糊弄人的行径我断不会做。”
郝晔也笑,不过是挖苦般的自讽自嘲,“他们家的不都这样,截胡儿的把戏玩熟了,也不换套新鲜的。”
想了想还真是,从湛湛到玉茹,诚亲王跟皇帝这兄弟俩哪个不是先酒后钱,从他们两人手中横刀夺爱?
“一窝老鼠不嫌臊,”临成冷哼,“臭味相投呗。”
正说着来不及深聊,武英门上一群侍卫提着激桶铺盖乌泱泱来了一大帮,其中还有几个睡眼惺忪被人从热被窝里揪起来的,临成皱眉,“怎么都来了?门上没留人?”
一侍卫跑的气喘吁吁,呼出口白雾,搓着手道:“这不是担心您,怕您帮手不够么?头儿,哪儿失火了?”
“一个破灯笼而已,”临成心头莫名烦躁,挥挥手打发他们走,“都赶紧回去,我叫你们几个来,又不是所有人都来,瞎子出门似的盲目行动,没瞧见这边火都灭了么?自家门都敢空留着不管!”
郝晔也深觉不妥,呵斥道:“都还愣着干什么呢?没听见你们头儿说的话?”
侍卫们忙又拿着灭火的工具往回赶,地上的积雪被他们的靴底踢踏的飞溅,正待这时,松柏的树顶一颤,隔着桥从武英门那边传来一声尖厉的喊叫声,“……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呐……快来人救驾!”
这一嗓子都把人喊懵了,有几名侍卫甚至惊在了原地,临成来不及过多反应,提起跨刀踢开雪就往回奔,用刀柄狠狠扽那几人的后背,“都他娘的撒什么癔症!”
既然是“救驾”,就说明是皇帝遭遇了刺客,皇帝又怎么会出现在武英殿附近?他脚下软绵绵的是没靴的雪层,踩上去像踩进沼泽里越陷越深。郝晔也忙跨步跟着武英门的侍卫们一起赶路。
又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声传来,震骇人心苍穹。
第73章 除夕(3)
戌时,宝蕴楼。
皇帝立在带轮的斜梯上,由下头两名太监推着缓慢在高架前缓行。魏尚掏出怀里的怀表一看,吃了一跳,忙追着梯子跑近,仰脸望着皇帝,“万岁爷,这都戌时了,您这会儿上乾清宫还来得及,再晚就没法儿跟两宫老主子交代了!奴才扶您下来!”
“魏尚,你是属钟的不成,催朕多少回了?”皇帝心不在焉的道,在高架中翻找着什么:“横竖已经过了时辰,派个人上乾清宫传话,让他们不必等朕了,先行开宴吧。”
“那怎么能成呢?”魏尚冒了一头的虚汗,“缺了万岁爷,还称得上是团圆宴么?万岁爷当心,站那么高不安全,要不您下来,奴才上去给您找!”
皇帝对他的话一概不理会,撩袍在梯顶的平台上坐下身来,插手沉吟道:“奇怪,朕明明就记得是在这殿里收着的。”抬头一撇,看向手边的架子,脸上流露出了喜色,“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皇帝终于下了梯架,手里端着两样宝贝出了偏殿,魏尚急急忙忙跟着扑打他下袍沾染的灰尘,正殿里一人正等着他们,迎面蹲了个身。
皇帝把自己手里拿的一股脑送进她怀里,拊掌掸着手心的灰,“这两样是明宣德年间的玩意儿,朕曾经在内务府的造册上见过详细的目录,说是在宝蕴楼里收着,今儿晚上特意找出来,过年了,送给你做礼物。”
玉茹望着怀里的一只浮狮纹的蛐蛐儿罐子还有另外一只供蛐蛐儿吃食饮水的五福捧寿过笼发怔。
皇帝偏头吹了吹肩头飘落的细灰,回过脸讨好似的口吻问道,“喜欢么?入夏朕特意派人去郊外逮了好些蛐蛐儿搁在暖洞子里养着,札嘴,油葫芦,梆儿头,金钟这些品种都有,改天你挑几只喜欢的养。”
玉茹抬起头,他身后的魏尚正在疯狂给她打眼色,“奴才喜欢,谢皇上赏赐。”她调眼看向皇帝面无表情的道。
皇帝怔了怔,这还是他头回送她东西她说喜欢的,接着又听她说到:“皇上忙完了,现在能回乾清宫参加家宴了么?否则隔天太皇太后追究起来,横竖是要怪罪到奴才头上的。”
魏尚冲她比了个大拇哥儿,皇帝回身看过来,他眼睛一溜儿,翻眼看往别处去了,装作一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虽然这句喜欢目的是劝说他,并不是完全的真心话,不过相比之前她完全回绝他好意的习惯,皇帝心底还是生出了一丝快慰,“有朕在,谁也怪罪不到你的身上,朕听你的,这就回去。”
来的时候走的是弘义阁跟回缅学馆相交的的那条甬道,回去的时候皇帝坚持要直接往东面走,那么势必要过护城河,过桥后正对的就是武英门。
而临成就在武英门上当差,玉茹猜测皇帝有可能是故意带她走这条路,何尝居心她就不得而知了,残忍的将他们两人分开限制她的自由,如今难道是要撕开他们的伤口撒盐么?
护城河面的水光晃的她眼前发昏,说不定皇帝还真是这样的打算,玉茹心中冷笑,越靠近桥头,只觉风越大,把她心底的热都吹走了,她到底该如何面对临成?
过了桥,武英门前一片静谧,没有她预想之中临成站在寒风中当值的场景,门前甚至一名侍卫都没有,她这才留意到不知道什么气候雪停了,皇帝在她左前方缓慢踱步,下袍几乎岿然不动,风似乎也停了。
这样的静透出一丝森然的死寂,不同于寻常的气氛,莫名让人感觉毛骨悚然。
“奇了怪了,”魏尚探着脖子张望,“武英门上的侍卫都哪去了?”
话音刚落从门内闪出一人,一身黑衣蒙面,径直往他们这边奔了过来,皇帝慢下了步子驻足,魏尚霎时间炸了毛,张开双臂护在他身前,扯开又尖又细的嗓子夜枭似的嚎叫了起来:“……有刺客!有刺客!快来人呐……快来人救驾!”
那名黑衣人拎起他的衣领随手一抛,魏尚后背撞在了武英桥的汉白玉栏杆上脸着地摔得鼻青脸肿,红缨帽顶子染了一圈白滚落到桥下撞在武英门的台阶上方才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