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当下最合规矩的回答,晚辈得时时孝敬长辈,捧主子们的面子,太后不再勉为其难,笑道:“我跟老祖宗戏单里多拟两场戏,到时候你们看看想听哪出儿,随便点。玩儿的嘛,大家伙儿都别拘着才好。”
“那奴才就不客气了,”皇后笑道,“奴才点一出《夜奔》。”
太皇太后含着翡翠咀子的湘妃竹烟袋,嗔道:“就没见过你这么鬼机灵的,到底是你想听,还是傍着太后的口味,讨人家的欢心?”
泰安公主啧啧称奇,“谁家的醋坛子打翻了,惹老祖宗吃酸了?我也学学咱们家皇后主子,明公正道的做回狗腿子,点出儿老祖宗最喜欢听的《武家坡》。”
活落众人都跟着笑,笑完一阵到底没有放过湛湛,太皇太后道:“允颀福晋也点一出儿吧,本来就是借着你们新婚的由头开的戏,自个儿也点一出凑个兴儿也好。”
既然太皇太后发话诚恳相邀,再拒绝的话就太过不识情面了,湛湛也是摸摸脑袋现拎的主意,“两位主子点的都是武戏,奴才点一出文的......”
话说到这里众人已经有预感了,等她说出《思凡》两个的时候,都忍不住哄笑起来,皇后乐不可支的看向允颀,“瞧瞧,这位主儿才会捧人呢!谁的面子她都不肯卖,专等着给咱家三爷当傍角儿,欺负我们家的爷们儿不在场,只能听你们夫妻俩恩恩爱爱演双簧是吧!”
泰安公主抬肘捅她,“你还有脸埋汰老祖宗,这话真得让我皇帝哥哥仔细听听,他呀娶了一位醋缸。”
皇后佯装皱眉,“公主出嫁前可没这么伶牙俐齿,我寻思你们家那位平南王爷得都多惯着你,活活把人给养刁了!”
她们在下头逗牙签子说乐,长辈们都笑吟吟的坐在上头观听,一家人恭亲和睦,其乐融融。
湛湛被调笑声扯得耳朵腮颊都微微泛出红来,她害羞的样子被允颀觑了个一览无余,他垂眼放下杯盖捂住了杯口,一颗心好像也被困在了里头,按理说她是他的福晋,他可以光明正大的瞧他,不过两人面对面坐着,距离那样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翡翠禁步上雕刻的细节,该死的自尊心作祟,万一要是被她撞见他在看她,横竖是没面子了。
宫里的氛围比湛湛预想之中的要轻松一些,至少她没有被人冷落,被人给逼到大气儿不敢喘的角落里。前一刻她还在亲王福晋的身份里挣扎,眼下的她被人所接受,从今往后她就是这个家室中的一员了,她自身的荣耀跟门庭的荣辱都跟皇家脱离不了干系。
一旦开始适应了这个头衔,就容易陷入自我营造的氛围之中,她抬眼看向对首那人,这会儿在自己的眼睛里,似乎变得不是不可以接受了,这番心态的转变真让她感到喜忧参半。
第38章 心动
心里没了包袱,时间过起来就不怎么难熬了,宫里的主子聊天,跟普通家门太太们常聊的话题没有太大的出入,左右不出婚丧嫁娶,子嗣绵延的范畴,谈论起别人家的热闹没边儿没沿儿,一上午的光景飞逝般的过去了。
梁仙儿踩着点进门,“回太皇太后,方才养心殿回话说万岁爷还在前头批折子,就不过慈宁宫陪各位主子们吃了,御膳房也打发人来传话,您瞧什么时候开膳?”
太皇太后道:“既这么,就不等皇帝了,咱们吃咱们的,回头捡着有空的时候再请他过来作陪。”话说完便领着众人到了偏殿落座。
宫里用膳的场面极其丰盛,一溜太监陆续进门,品头摆样俱是上乘的饭食顷刻间就铺满了桌。
不像出嫁前在家时的那样,紧着自己的脾胃下筷子,宫里的规矩,主子们不用亲力亲为,想吃哪道菜,身后站着侍膳太监,递个眼色让他们动手即可。
宫里进食讲究少食多精,一道菜至多不能吃三口,这是万万不可违背的戒条,婚前她经宫里嬷嬷的聆训后一直牢记在心。
湛湛望着一桌五花八样的汤羹菜品犯起了难,半晌过去了,就她跟前的侍膳太监最清闲,这太监也着急啊,这位主儿眼神飘忽不定,他也拿不准该布哪道菜,在膳食这方面,宫里当奴才的,最忌讳给主子们劝荐,你要说哪道菜好吃,擅自替主子拿主意,话出口就是杀头的死罪。
宫里养出来的人都是极其有涵养的,席间除了偶尔杯盘碰撞的响动,大家都有条不紊的各自用膳,更不会扯着嗓门儿交谈。
注意到她盘里孤零零的只摆着两根青菜,允颀皱起了眉头,他降下肩,把嗓音压低在两人能够听清的范围里问:“怎么了?不和胃口?”
往四围觑了一眼,设宴用的嵌石八仙桌海大海大的,对首的人脸儿都看不大清,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湛湛刚想开口,便听太皇太后道:“整天吃那些油水荤腥,哀家都吃腻了,整好开春了,各地进贡了不少水产,鱼啊虾啊的,得趁活泛的时候吃,放久成了死肉,扔了也怪糟蹋的,今儿专程挑了膳房几个南方师傅做来尝尝鲜,你们都多吃点。”
看着眼前一铺盖的水鲜,允颀逐渐呷出这当中的情由来,他提了勺问:“是不是吃不得水产?”
湛湛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猜到的,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奴才吃不了水里头的东西,一吃就闹肚子。”
诚亲王袖口攀附的五彩绣龙腾飞了起来,在蟹肉羹,尖氽活鲤鱼,清蒸翅子,炒南贝,锅烧海参各式各样的菜品上盘旋了一周,擒了一勺虎皮花生放到了她的盘子里,“吃这个。”
湛湛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摇头道:“奴才一吃花生,嗓子眼儿就发肿,堵的气儿都喘不上来。”她把花生拨到他的盘子里,“王爷您吃您的,不要光顾着照看我了。”
他道:“花生嚼起来响声那么大,我在你跟前打牙祭,不是活活儿眼馋你么。早些时候也没听见你说过,否则提前给宫里报备,也不至于饿着肚子了。”
话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虽说他们俩婚前见过面,可是彼此之间陌生的同盲婚哑嫁的夫妻差不多,再加上朝廷权斗的牵扯,两人说不上几句话就开始打吵子,闹得不可开交,除了制造隔阂以外,哪里有机会去了解对方?
他不识得她忌口的食物,甚至不知道除了芳名之外,家里人有没有为她取过小字。他跟她更像是被仓促拼凑在一起的一对冤家,人前伪装的再好,背后也粉饰不住他们之间的貌合神离。
之前他觉得无关痛痒,既然是做交易,不过是交换对方手里的筹码,促成一桩好买卖才是最终的目的,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能察觉出湛湛逐渐在他心里占据了分量,初见时,他送了她一只蓝晶手钏,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什么,单就觉得那物件跟她的腕子很相称。
允颀放下勺子,有些茫然,就像现在他嘴上刚刚数落过她,见她可怜兮兮的望着满桌饭菜却无从入口,又于心不忍。
湛湛也挺委屈的,她又不是神算子,宫里做什么饭式她从何而知?正郁闷着,旁边探过来一只手,擎着筷子朝她面前堆了一把菜叶。
偏过头,看见诚亲王抬了抬眉头示意:“在大宴上专程告便儿上官房确实不文雅,这菜我在茶里涮过了,随便吃些先垫补垫补。”
湛湛不得不服,这位王爷确实很有智慧独创了一道清水涮菜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尝了口平淡寡味,不过比起前胸贴后背的境遇,她感觉真的是太幸福了。
诚亲王又从鱼羹里捞出了一根辅味的菜叶,放进自己的茶盅里打了个旋儿,侍膳太监忙上前接他手里的活儿,被他一眼给扫怵了,只能在一旁干晾着。
她巴巴儿的瞧着,他架着手迟迟不肯挪过来,睥睨着她道:“想吃也成,先说好预备拿什么犒劳我?”
湛湛不屑,心说清水涮菜的技艺偷学到了,还用的着劳驾旁人动手吗?可真正到了实际操作的时候,筷子却不翼而飞了。
诚亲王看着她笑,是那种皮里阳秋的,欠揍的坏笑。
“王爷您可真会趁火捡漏儿!”湛湛运足了气儿,却只能压低声控诉他,她饿得猴儿急,就差抓耳挠腮了,临了求生的食欲战胜了骨气,只能暂时的低头妥协。
她有滋有味儿的啃着菜帮子问:“您想让奴才怎么报答您?”
允颀心里也没个章程,只道:“现在我还没有主意,等想好了再说吧。”
“那您得赶紧的快快儿想,保不齐哪天我就忘了。”
“你要敢忘,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太皇太后隔远瞧着问,“这两人嘀咕什么呢?吃顿饭还得头对着头商量?”
“您瞧这不是挺好的么,”太后笑道,“只要这俩孩子能说得上话,这往后去过日子,就容易相处的多了。”
宫里有午间歇觉的习惯,用过午膳太皇太后提议道:“今儿起了个大早入宫,不免疲困,哀家昨儿就让他们把寿康宫后殿布置妥了,你们上后头打盹儿歇会子。”
湛湛如蒙大赦,还没得及谢恩,就听诚亲王道:“有劳皇祖母挂心,湛湛进宫的次数不多,方才我们商量过了,等下打宫里逛逛,顺便也消消食儿。您歇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