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前两盏悬挂着的灯笼已经换成了白色, 上面明晃晃的“奠”字让他心中顿时一沉, 他跃下马背, 步履蹒跚地朝府内走去,脚下如同拖着千斤重的石头一般,叫他举步维艰。
门内匆忙走来一位身穿素衣的婢女,眼眶有些红肿,她脚步飞快,似乎要赶往何处。阡决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张了张干涩的喉咙,声音喑哑地说:“兄长呢?”
婢女似是这才发现阡决, 抬眼看着阡决, 泪水一发不可收拾起来,“将军、将军他……”
“兄长他怎么了?”阡决努力平息胸中翻涌的情绪, 那双眸子却狰狞得可怕。
“今日是将军的头七,陛下已经派人将他的棺材抬到静林寺去了,奴婢回来拿将军生前最爱的酒壶,这是萧公子送给他的……”
“闭嘴!”阡决眸子猩红,他死盯着婢女怀中的酒壶, 硬生生地忍住想要将酒壶摔得四分五裂的念头,他扶住婢女的双肩,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婢女有些吃痛,却也不敢反抗,“你告诉我,兄长他到底是怎么死的?”
婢女有些害怕他的神情,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说:“将军半夜与人比试身手,但技不如人……”
“那个人是谁?在京城谁能杀得了他?镇南将军顾成威吗?”他大声咆哮起来。
“奴婢不知……奴婢不知。”婢女逐渐瘫软在他手中,他冷笑一声,猛地松开手,夺过婢女手中的酒壶,越上马背,就朝城外疾驰而去。
他不信。叶徐之的说辞他不信。
在京城绝无人能单枪匹马地杀了兄长,兄长的死也绝对没有这么简单。更何况,本该一路南下的萧月吟,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天空吹起了微风,恰当好处地将化为灰烬的纸钱吹向空中,身着素衣的女子站在道路两侧,她们扬起一片片纸钱撒向空中,像极了纷飞而下的雪花,虽不比雪花寒冷,却比它更加凄凉。
伴随着一阵凄婉的钟声响起,黑檀棺材被十六个丧夫抬向静林山后。
阡誉本不是大宋人,除了阡决,家中再无其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而如今,连一个能为他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
静林寺中响起的钟声名为“丧钟”,是用来祭奠死者、超度亡魂。在这深远悠长的钟声里,众人驻足下来,因为棺材不可落地,十六个丧夫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抬进挖好的坟墓里。
“不等阡决了吗?”失去酒肉知己的顾成威一下子苍老了少。
“时辰到了。”叶徐之点了点头。
“那之前交代婢女回府拿的东西……”
“萧月吟的东西怎么配和他一起上路?”叶徐之冷笑一声。
静林后山是一片风水宝地,但占地并不广阔,叶徐之便命人小小地修筑了一个墓穴。
在净尘方丈的授意后,叶徐之朝墓穴里撒了些五谷,又朝着棺材狠狠地鞠了一躬,“将军,是我欠了你的。你若在天有灵就好好看着,大宋一定会为你报仇!”
“填土。”
一抔抔黄土无情地将他埋葬,偏偏今日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
回到静林寺,叶徐之将罗君无召进房来。
他轻合着双眸,食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矮几,“婪儿已经南下,罗大人是否早就想到了?”
罗君无委身,俊朗的面容上勾起了一抹浅笑,“臣并没有完全的把握。”
“据消息说,婪儿是看了你给震野的信,才开始南下的。”
“若隐卫被公主发现,恐怕……”罗君无神情无奈地说。
“无妨。凭她还发现不了。”叶徐之摆了摆手,浑然不在意。
“那震野将军?”
“他未必还敢多嘴?”提起震野,叶徐之就横眉冷眼了起来。
“不敢。”罗君无附和道。
“说罢,你如何知道萧月吟会南下。”
“臣也只是猜测而已。设身处地地想,如果我是西陈皇帝,绝对不会选择在此时召萧月吟回国,这样做无异于是引火上身,但是要投靠其他强国,那倒还是两说。臣原本只是假设,但萧月吟在临走前杀了阡大人,这很明显不是西陈皇帝的授意,否则他一定是嫌命长了。能让萧月吟这样做的,只有大梁。他如此明目张胆地南下,是料定了大宋不敢动他,大宋在短时间内,确实无法动他。”罗君无看了叶徐之一眼,眼中别有深意。
见他话中显而易见的试探之意,叶徐之瞬间失笑,他煞有其事地将脸色一正,正声道:“什么动不得?只要他还没离开大宋,朕要杀他不过就在反掌之间。”
“……”
“陛下,臣没有别的意思。”萧月吟侧头看向房门外,叶徐之见后神情大变,他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朗声道:“朕明白你的意思。朕不会让大宋的百姓陷入水生火热之中,更不会让阡大人的性命白白牺牲。”
罗君无本想告辞离开,却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道:“萧月吟曾经问了公主一个问题。”
“是什么?”叶徐之有些诧异。
“他问公主,知道他为何要姓萧吗。”
话音一落,叶徐之神情骤变,他右手握拳,狠狠地一击,身旁的矮几应声而裂,他雷霆震怒地吼道:“混账东西!”
紧跟着罗君无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拱手沉重地说:“阡大人说,是因为他的娘姓萧。他在西陈的地位不高,所以只能跟母族姓,阡大人以为,他是不想回去……”
“胡说八道!他当初来大宋的时候,告诉朕是因为他在西陈根本没有姓氏,后来被送去大梁,大梁太子妃对他有知遇之恩,他才姓了萧!”
“萧月吟的身份有问题。”罗君无蹙眉道。
想通后的罗君无,眸子一沉。
萧月吟是在明目张胆地挑衅大宋,若叶枝当日问的不是阡誉和自己,而是叶徐之,那么他绝对没有任何动手的机会。
思及此,他心中也跟着一沉,那叶枝知道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很差强人意的一章,但是为了赶榜……
第34章 流言
镇北将军的死讯很快就传遍全宋,除去少数人心中抱憾, 更多是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这并不怪他们。就如涅槃所说, 大宋将自己的子民保护得很好,他们不会将国家伤痕累累的一面展现给子民,就算只是表面光鲜亮丽也罢, 大宋要的是百姓安居乐业, 不必居安思危。有些真相, 拆不拆穿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是为国为民,哪怕欺瞒真相,亦是如此。
但无论在何处,总有些人是豁然确斯的。他们时时刻刻地关注着国家的动向,对于镇北将军的死因也是疑云满腹。这些看得明白透彻的人中,文采斐然之人不在少数,他们狂笔一下,将心中疑虑尽数宣扬在纸上, 但他们剖析的是镇北将军的死因, 并不是大宋的国势。
就这样几经流传,逐渐有各式各样的流言传出, 几乎导致了投杼致惑的局面。
在日夜兼程了几日后,两人的储备干粮已经吃完了,正好几里路外有一座小县城,两人便打算稍作休息再继续赶路。
城中虽称不上繁花似锦,却也十分热闹。
两人寻了处客栈, 点了些熟食,又各自被店小二引去浴池沐浴了一番。
烟雾缭绕的浴池中,一个曼妙的身姿从池中站起。
擦干了身子,叶枝觉得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她呼了一口气,不由得抖了抖身子。
三下五除二地将衣服穿好,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她推开浴房的门,这才看见,天空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她暗恼:真是时不待我。
居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下起雨来了。
她将狐裘披在肩上,取出一根木簪将湿透的青丝挽起,顺着清脆的落雨声,一步一步,像应和雨水一般,慢慢地向前走去。
“叶姑娘你洗完了?”店小二是个面容并不憨厚的壮汉,看他健壮的体魄、凶神恶煞的眼神,叶枝起初还以为这是个来砸场子的。
“是啊。”她接过店小二拿来的暖炉,颔首道谢:“多谢。”
“嘿,我就是个下人,你跟我道什么谢!”
震野早早地回来了,正坐在客栈角落里,对着四方桌上的梅花糕狼吞虎咽,想来是饿极了。
店小二殷勤地拿起搭在肩上的抹布擦了擦凳子,这才让叶枝坐下。
见震野一副饥肠辘辘的模样,叶枝瞥了眼桌上仅有的一盘梅花糕,朝店小二点头示意,俯身坐下,拈起一块梅花糕,低笑道::“你饿了,为何不请小二上菜?这幅模样叫东流人看去,还以为大宋克扣了你的口粮。”
他大口咬下香甜的梅花糕,又猛地灌了一口茶,才含糊不清地说:“饭菜冷得快,我怎么敢让叶‘小姐’吃了我的残羹冷饭,要我说,你们女儿家就是麻烦,简单的沐浴都得洗上大半个时辰的功夫。”
“你絮絮叨叨的模样和女儿家也挺相像的。”叶枝满不在意地回呛道,咬了口糕点,入口即化,与沿途中吃的食物相比,差距有谓天差地别。
数日相处下来,叶枝偶然发觉,震野根本就不是什么寡言少语之人,寻常时候还好,只要一来劲,就跟和尚念经一个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