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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皇后失去记忆 (桑狸)


  宁娆吓得一下子坐起来,往床榻里侧躲:“你……你别乱叫,什么母后,我不可能还生了个孩子的……”
  玄珠从外殿急忙跑进来,将孩子揽住,温言哄道:“太子,娘娘病了,您别扰她,让她好好休息吧。”
  男孩睁大了眼,蓦地,仰头嚎啕大哭:“大黄门说的是真的,母后不认识我了……”
  ……
  昭阳殿里灯烛摇曳,烛芯烧得‘筚拨’响,衬得殿中静若深潭。
  宁娆披了条薄绒毯,趴在案几上,托着下巴看江璃‘审案’。
  以御前大黄门崔阮浩为首,跪了十几个内侍宫女,用了半个时辰把这事理顺了。
  太子英儒今年四岁,刚刚开蒙,照例入鸿学馆念书。今晨他听说宁娆醒了,特意向太傅求了恩典早些回来。
  因皇帝陛下对太子的学业向来看重,随侍的内侍乳娘不敢瞒而不报,哄着太子去了宣室殿先禀报了再回。
  他年纪小,得父皇宠爱,进出宣室殿并不需通报,悄默声地进,正碰上崔阮浩吩咐内侍宫女:娘娘凤体不愈,大约是把这宫中所有的事都忘了,连陛下太子都不认了,你们可得小心当差,凡有昭阳殿的消息,别耽搁立刻来禀。
  江璃狠剜了崔阮浩一眼,又看了看缩在乳娘怀里泪眼婆娑的英儒,冷声道:“你们几个去内直司各领二十大板。”
  宁娆正趴在案几上打瞌睡,闻言一凛,二十大板……她记得当初父亲因为直言进谏惹恼了先帝被打了十大板,皮开肉绽,足足在家里躺了两个月才好。
  轻咳一声,刚想说什么,却见玄珠一个劲儿地冲她摇头。
  倒是江璃听到了动静,回过头看她:“怎么了?”
  不知是不是夜色烛光的掩映,宁娆觉得江璃看上去不像白日那般冷冽骇人,昏黄的光泽铺陈在面上,反倒让她觉得眉目隽秀,丰神俊朗,一时竟有些移不开眼。
  她愣愣地说:“二十大板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玄珠拼命朝她眨眼,无果,她还是说了出来。
  说完,便有些忐忑,紧张地看着江璃。
  他俊逸的面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幻,一贯的温凉如水,可却又好似涌过无数波涛,看得人心尖一颤。
  宁娆不自觉抓住薄毯,拧成一股,手心里溢出黏腻的汗。
  江璃转过了身,声音仍旧平缓无波:“既然皇后求情,打十板吧。”
  满殿的人磕头谢恩,退了出去。
  英儒仍旧在哭,白皙的脸颊上挂着晶莹的泪珠,可怜巴巴地望着宁娆抽泣,像是个被抛弃的孩子。
  江璃起身,将他抱在怀里,放柔声音哄了哄,他才止了哭声,将脸贴在江璃的肩膀上,留给宁娆一个忧郁的后脑勺。
  江璃一手托着孩子,一手朝宁娆伸了过去,她下意识向后躲闪,江璃的手也便没有再进,堪堪停在了空中,慢慢地收了回来。
  他的嗓音微哑:“好好休息。”
  说完,抱着英儒走了。
  宁娆摸了摸自己的鬓侧,发觉刚簪上的梅玉簪偏歪了,簪头下坠将要掉下来,她将发簪琯正,想起刚才江璃的动作,心想他该不会是要替她正簪子吧……
  心情一时复杂。
  那是她的夫君和儿子,可偏偏与她而言犹如陌生人一样,她记忆里挥之不散的是出现在嘉业二十五年的秋天,那个文弱又有些欠揍的书生……
  玄珠说她和江璃是嘉业二十六年元月成的亲,依照她父亲的说法,那个时候她声称自己对江璃情根深种非君不嫁。
  可她明明记得嘉业二十五年冬天的时候,柏杨公夫妇还去宁府提亲来着……
  那时她的记忆里压根还没有江璃这个人,她怎么可能在短短的两个月里就移情别恋的如此彻底?
  她不能这样稀里糊涂地把日子过下去,必须弄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能问江璃,父亲看样子也不会告诉她,那就只有去问陈宣若了……


第3章 谷雨(3)...
  偷偷溜出宫着实不是件易事,宁娆磨了玄珠许久,玄珠才勉强答应帮她。
  从内侍那里借来一套浣白锦服和腰牌,在清晨宫门初开时低调地出了宫。
  只是万万没想到,五年过去,陈宣若的官运竟如此亨通,如今官拜右相,在凤阁秉笔执政。
  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不仅搬出了柏杨公府劈府独居,还住在雍盛华贵的广晟巷,一路打听着找过去,街巷百姓几乎人人都知广晟巷陈相的宅邸,不多会儿,便看见一座朱墙飞檐的院子,匾额上篆写着‘陈府’。
  宁娆刚要一脚踹开大门,门从里面打开了。
  出来的人穿着深褐的圆领广袖官服,裾底露出一截白绸,再往上便是仙鹤浮云的纹饰和端正举在手里的玉笏。
  乍一看见身穿内侍衣着的人出现在自己府门口,陈宣若还以为是宫中有旨,忙打起精神应对,可视线慢慢上移,看清了青绉纱官帽下的那张脸。
  他愣住了。
  愣了片刻,反应极快地将宁娆拽进门,冲着她深躬揖礼:“皇后娘娘,您怎么来了?”
  宁娆有满腹的疑惑想问他,可被他这么一拜,倒问不出来了。
  她呆愣愣地站着,看着面前的陈宣若,较之五年前,他身上的那份朝气飞扬已不见,如今倒像是整个人都沉下去了,宛如一颗陈年老松般内敛端稳。
  熟悉的眉眼,却又透着陌生。
  特别是他恭恭敬敬、小心翼翼的模样,落在宁娆的眼中,分外刺目。
  “宣若哥哥……”
  她从嗓子眼里溢出四个字,却又把陈宣若惊住了,不可置信地问:“娘娘叫我什么?”
  宁娆捏着衣角扭了扭,内心蓦然生出些烦躁。
  不管了!
  “我不知道让谁给害了,醒来时忘了过去五年的事情,记忆只停留在五年前你爹娘上门提亲的时候。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咱两的婚事是怎么黄的……”
  陈宣若像是被人迎头砸了一记闷棍,半张了口,呆呆地看着宁娆。
  还有这样的事?
  他强迫自己镇定:“娘娘,您快些回宫吧,若是……有疑问,可以去问宁大人,他都知道……”
  “废话!我爹要是肯告诉我,我还来问你吗?”
  宁娆一激动,抓住他的胳膊,陈宣若像是一只炸了毛的野熊,充满抗拒地挣脱着。
  她突有些委屈,紧拽着不松手,语带哽咽地问:“你跟我说说……你为什么不娶我了,怎么一觉醒来就是这个样子……”
  “娘娘!”陈宣若涨红了脸,半是气愤,半是羞恼,气道:“不是我不娶你,是你不肯嫁了。你跟我说你喜欢旁人了,为了他你要去选太子妃、当皇后,还要让当时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对你言听计从,你有大事要做,不能耽于儿女私情!”
  宁娆:……
  什么言听计从,什么不耽于儿女私情,这都是些什么东西?!
  不可能!她怎么能说出来这么不要脸的话?!
  可……陈宣若的样子看上去这么委屈且无辜,也不像是说了假话的样子。
  宁娆觉得有些心虚,手上的力也使不出去了。
  陈宣若将胳膊从宁娆的怀里抽出来,整理着被拽歪了的衣衫,游移的视线倏然定住。
  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江璃正站在陈府大门外的不远处,一袭深黑绡罗锦衣,衣角随着风的方向轻颤,就这么清清淡淡地看着他们。
  陈宣若忙迎出来,冲着江璃深躬:“陛……”被江漓止住,他道:“朕今日出来的急,诸事未理,你进宫替朕主持朝会吧。”
  陈宣若应下,忙上了早已备好的车辇,往宫城的方向而去。
  宁娆在江璃的注视下慢吞吞、不情不愿地从陈府里出来,将青绉纱帽摘下,抻头咬着牙道:“不可能!我不是这样的人!”
  触到江璃冷冽的视线,又怯怯地把头缩回来。
  江璃瞥了她的装束,秀眉微皱:“谁把你放出来的?”
  倏然想起那令人皮开肉绽的大板子,宁娆警惕地后退一步,瞪圆了眼:“谁也没放,我自己跑出来的。”
  江璃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凛绷的面容有些许缓和,轻微地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无奈:“过来。”
  宁娆就过去了,过去之后才反应过来,他让过来就过来,太怂太丢脸……
  江璃微低了头把她那一头蓬乱的头发捏在手心里一点点理顺,而后将发梢绕在手上一点点盘起来,又从宁娆那里把青绉纱帽拿过来,用里面的木簪把发琯住。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好像极平常做惯了一样。
  不知为何,随着他的动作宁娆竟感觉自己心底的烦躁渐渐消散,慢慢的平静下来……
  她摸了摸戴齐整的青绉纱帽,试探地问:“你刚才听见宣若说的了吧……”江璃不语,她又道:“可我看你一点都不惊讶也不生气,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啊……”
  虽然江璃长了一张冰霜冷覆的脸,泰山崩于前也不见得有什么表情变化,可这样的事,总不会无动于衷吧。
  他沉默片刻,轻勾了勾唇角:“太医说这些日子你不能思虑太深,不然会忘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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