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练手里也拿了一支竹简,上面是刚写完的一句话,记着她觉得有用的一些信息。等墨干了,阿练将它也扔到了匣子里,随后扣上了暗锁,起身将木匣放回置物架上。
夕阳的光映照在窗棂上,又一天过去了。
还未到用晚膳的时分,阿练抱着猫在院子里溜达,本想站在院门口看看,结果这猫不知怎么了,竟一下子从阿练的怀抱里跳了出去,跳到地上,头也不回地往前跑。
那猫不过几个月大,这几天都一直乖乖呆在院子里,从来没跑出去过,阿练怕它跑丢了,也顾不上回去喊人,直接就追了上去。
猫儿的速度很快,阿练累得气喘吁吁也没追上,转过一个路口就看不见它了。
前面有两条路,阿练不知它往哪一条路上跑去了,正巧碰见一个侍女迎面走来,阿练认出她是张信的妻子周蕤身边的侍女,问她有没有见过一只小白猫。
那侍女看了看她,又指指自己来时的那条路:“方才见过呢,朝那边跑去了,女君沿这条路走到头估计就能找见了吧。”
阿练谢过她,继续往前走。
这条路有点长,阿练走着走着天就暗了下来,她本来想回去的,又觉得现下不找到那猫,等到明日就更不好找了,反正那侍女也说就在这条路上。
又往前走了一程,天彻底暗下来了,阿练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猫。怕伺候她的人担心,只得赶紧回去。
然而奇怪的是,阿练明明是沿着一条路走过来的,再按原路返回却怎么也走不出去了。
她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走到了一片茂密的竹林之中,盛春之时,四季常青的修竹更加繁茂,在夜风的拂动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连续三次都回到原点之后,阿练不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虽然这公主府大得离谱,这个地方自己也没有来过,但她并不是没有方向感的人,不至于一直在这里打转。这个情形,倒像是有人在这里设了障眼法,因着天黑,她一时识破不了。
这样想着,阿练慢慢就放下心来。
她其实是个挺乐观的人,明白过来的第一想法就是大不了在这儿等上一会儿,过不多时就会有人找到她的,最差也就是等到天亮她自己走出去。
眼前有块方方正正的大石头,摆在那里就像个矮凳子,阿练正是根据这个判断自己又回到了原地的。反正一时也走不出去,阿练索性在石头上坐下了。
那先前不知跑到了何处的猫儿却在此刻跳了出来,大摇大摆地踱到她面前,“蹭”的一下跳上阿练的膝头。
阿练气它乱跑,不过见它回来了也就懒得跟它计较了。
那猫儿起初窝在阿练怀里,一副懒洋洋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却突然站了起来,立在阿练膝上,喵呜喵呜地冲着夜色叫唤,只是声音细细弱弱的,哪里传得到林子外面去。
阿练起初也是喊过几声的,见叫不来人,也只得放弃了。
未曾想这小奶猫真个招来了一个人。
阿练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霍笙,顿时又惊又喜,刚想抱着猫站起来,却见他拧了眉,不耐烦地道:“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不是告诉过你不要乱跑?”
声音亦是冷冷的。
阿练如被兜头泼了一桶凉水,一阵委屈涌上心头。
她也没有想乱跑啊,只是这猫她养了这么些天,放心不下才追出来的。而且她也有阵子没见着霍笙了,结果他一上来就对着她劈头盖脸的一通训,也不问缘由。
阿练也是有脾气的人,霍笙一直以来对她也称得上是温和包容,阿练被他惯着,渐渐有了些从前的娇气模样,更何况她又觉得眼下根本不是自己的错,于是又坐回石头上,鼓起脸颊,别过头不看他,一脸的不悦。
霍笙一回来就听阿练屋子里的人说她不见了,忙让人四处去找,他自个儿也顾不上用膳,找到现在,结果就看见小姑娘抱着那只破猫坐在林子里。一时也不过脑子,话就说重了些。
然而下一刻就反应过来了。
只是还有些拉不下脸来,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儿,见阿练还是不理他,只好向她伸出一手,无奈地道:“起来吧。”
阿练仰起头来,嘴还是嘟着的。见霍笙向她伸出手,想着差不多就行了,再作难免招人烦,于是将一只手放入他掌中,借力起身。
夜深了,阿练在竹林里待了好一会儿,手有些凉。霍笙的手却是温暖的。他不由得收拢掌心,将那莹白而微凉的小手都包裹住。
一时间两人心思各异,谁都没开口说话。
就这样,霍笙牵着她,她抱着猫,慢慢向林子外面行去。
月上中天,清寂光辉洒落人间,照得寂静的竹林之下暗影交错,风过而摇动,珊珊可爱。
还是霍笙先开口问道:“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这回的语气正常了。
阿练便将黄昏时发生的事都告诉他了。
霍笙想了一想,又问:“你认得那侍女吗?”
不是他多心,这府里的人除了阿练,应是没人不知道这林子易进难出,就算真是为了指路,至少也该提醒一声。
阿练道:“认得,是大嫂身边的侍女,我在殿下那里见过几次。”
霍笙闻言,微微拧眉。
阿练应当也是反应过来了,停下脚步,拉了霍笙一下。霍笙也随她停下,听她道:“应该不是故意的吧,这猫确实就在林子里啊,她也没指错路。”
没有根据的话,阿练一般是不愿把人往坏处想的。
当然,若是那猫能够说话,想必它是很想告诉阿练自己根本没有往那林子里跑,而是见她傻傻地一头扎进去才回身跟去的。
霍笙却对阿练的推测不置可否,而是“哦”了一声,问她:“你胆子这么小,一个人在那儿呆这么久,心里就不害怕?”
诚然阿练是有点害怕的,但是他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就让人有点下不来台了,阿练的小脸又鼓起来,想甩开他的手,挣了下没挣开,只好气哼哼地道:“我才没那么胆小,你要是不来,等天亮我也可以自己走出去的。”
她还在介意方才霍笙不问缘由地训她,真的是越发娇气了。
霍笙在心里叹一口气,却没说话,而是牵着她继续往前走,快要到竹林边缘的时候,又突然开口:“你明日搬到东院吧。”
东院是霍笙的住处。
29.迁居
阿练虽觉得霍笙有些小题大做, 但到了第二日, 仍然遵他之意搬到了东院。
霍笙自去向大长公主问安,并且将阿练迁居一事告知。
只是大长公主人却不在寝屋, 听伺候的仆婢说, 一早就去了湖边。
霍笙只得寻去。
这个季节的公主府内生机盎然,湖畔花木扶疏。霍笙没有带侍从, 径自从主院一直走到湖边。
对面是一个小亭子,大长公主正站在里面,看样子是在喂鱼。春日煦暖, 她就只穿了一身薄衫。
霍笙看见了,正欲上前,却见从亭子后的一条小路上走过来一个人,着深青色常服, 步伐沉缓而有力, 是宣平侯张敖。
见对方先至, 霍笙只得停下了脚步,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宣平侯手里拿了一件挡风的袍子,为大长公主披上,双手顺势拥住她肩膀, 在她侧脸轻吻一下。
霍笙不防, 看了个正着, 顿觉一阵尴尬, 匆匆别开视线。
好在宣平侯似乎只是来送衣服, 很快就走了。
大长公主见儿子过来, 听他说了让阿练搬到东院的事,有些不解地问道:“怎么了?这府里有人欺负她吗?”
倒不至于这么严重,昨日的事霍笙略想一想就能明白,是他那位有些小性的大嫂看不惯阿练,逮着个机会想要吓一吓她而已。
只是人是他带回来的,他自然不愿阿练受一丁点的委屈。他母亲又不大管府里的事,还是自己亲自照看着吧。
“没有,只是她年纪小,又初来长安,怕她有什么做得不当的地方,所以才让她搬到儿子那里,我好就近教导。”他这样跟大长公主说。
大长公主看着霍笙年轻的面容,她知道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素来是极有主意的人,且认定的事绝不轻易悔改,又因行事稳重,在他身上就有一种超出年龄的成熟,时常令人忘记他也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少年郎。
“那就依你吧。”大长公主点头,抬手拢了一下肩上的薄袍,又微微笑道,“不过你妹妹年少,你也别太拘着她了。”她这个儿子什么都好,就是面上太冷了些。
霍笙应是。
迎面吹来了一阵风,湖面顿起一阵波纹,霍笙道:“这里风大,母亲别站久了,早些回去吧。”
因早年的颠沛,大长公主的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听儿子劝她,便依言而行,在一众仆婢的围拥下回了主院。
霍笙自己也往回走,行不多久,却见宣平侯张敖立在前面的一株桑树下,向他望过来,目光平静,似乎是在等他。
又往前走了几步,站定了,霍笙果然看见宣平侯慢慢踱过来,步子还是那样的稳。
两个人的视线在不经意间交汇。
“大人。”霍笙先开口,唤了他一声。
宣平侯应了,声音也是淡淡的,就像是他给人的感觉一般。霍笙听见他道:“赵王一事,非你一人之力所能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