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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匪 (苏眠说)


  秦念突然笑了。
  “也许我错了。”她说,“男人若要害死女人,哪里会想到毁了她的脸?只有女人对女人才会这样做。”
  日光映着她的笑容,却是那么凄怆。
  “也许当年害死老当家的人,根本就不是皇帝。
  “也许老当家对那个男人的相信,竟还有几分道理。”
  她又想哭,却哭不出来,只觉得极度的冷。林小船还在等着她拿主意,而她却无比地想念谢随。
  如果谢随在的话,他大抵会说:“也许这世上的相信,根本也不需要道理。”
  可是秦念却想不明白。
  若是如此,那是不是,老当家到死,也没有再见到皇帝一面?


第64章 心结(一)
  古墓中的东墓室后,原本埋葬老当家的那面砖墙, 果然已被兵士们毁坏得一塌糊涂。
  秦念和林小船将老当家的尸体暂且搬到棺床上。
  这棺床四壁绘有浮雕, 其下还有力士抬棺的小塑像, 秦念蹲下身,一个个数过去,在第五座力士像前停下,拿出弯刀, 轻轻敲了敲他的脑袋。
  “当当”之声清脆悦耳,显然是中空的。
  秦念对一头雾水的林小船笑了笑,“这一座是假的。”双手竟一下子抬起了那座力士像,一册经书便从中轻轻地掉了出来,扬起好大灰尘。
  “太好了,九霞内经尚没有被他们发现。”她松了口气,对林小船道,“现在的红崖山极度凶险,而你我都已精疲力尽, 从今日起, 我们先休养三日,再作商量。”
  “人已都死绝了, ”林小船低下头,神色发暗, “就算练成神功又怎样呢?谁也不会再起死回生了。他们杀光了寨子里的人, 就是为了逼出大当家您……”
  “我知道。”秦念却不为所动, “账总是要算清楚的, 但我也绝不会束手就擒。”
  小船儿站在墓室门口看着她。
  秦念已在打坐调息,她看起来就像一个铁石心肠的女人一样。
  感觉到小船儿的目光,秦念睁开了眼,“怎的了?”
  “大当家。”许是因为很疲倦了,小船儿的声音像是个大人一般,“我的姐姐,是不是已经死了?”
  小孩子的眼神看起来很认真,像大人一样地认真。
  秦念静了半晌,才强笑道:“你说什么呢……”
  小船儿却没有听她说完,径自转身离去了。
  秦念一个人剩在黑暗的古墓之中,笑容渐渐地冷却。
  ***
  塞北,风沙呼啸。
  毡庐之中烧着篝火,火上架着六七把小刀。
  谢随坐在火边,上身的衣衫褪落,露出纱布包扎的双肩。不知是因药还是因伤,那纱布已全黑透了。
  蒯蓝桥在谢随身后,将那纱布一圈一圈地小心揭下,放入莎曼手捧的托盘。腐药的味道散逸出来,男人精瘦的肩头也渐渐显露,竟也是乌黑一片。
  但在那乌黑一片之中,有金针的锋芒,已经悄悄露出了头来。
  蒯蓝桥从火上取下一把小刀,轻轻地沿着那锋芒往皮肉里剔了进去。
  莎曼转过了头去不忍再看。
  最后,她只听见了“铮”、“铮”两声轻响,待她再睁开眼时,自己手中的托盘上,已多了两枚金针。
  蒯蓝桥在给谢随重新包扎。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而莎曼盯着那金针,普普通通的细细长长的金针,无色无味,几乎无法想象它曾经在谢随的身体里作恶了五六年。
  “我要给白骨山庄的柳庄主去一封信。”谢随开口了,话音却很平淡,“然后我便要走了。”
  “我去拿纸笔。”莎曼将托盘放下,说着便往外走。
  身后的蒯蓝桥却也淡淡地道:“我跟你一同走。”
  莎曼怔在了当地。
  谢随微微笑道:“神医不是从不入关的吗?”
  蒯蓝桥道:“大仇不报,人生世上,有何趣味。”
  他转过头,看向莎曼。
  少女的背影娇小瘦弱,风扬帘幕,将她的衣摆辫发吹得轻轻摆动。只是刹那之间,蒯神医的眼神里似乎流露出脆弱的眷恋,却又立刻垂下了眼帘。
  莎曼仓皇地重复了一遍:“我去拿纸笔。”便匆匆离去了。
  谢随看着这两人,轻轻地笑了一笑。
  ***
  红崖山,红崖寨。
  天色晴好,数枝红梅探进了前堂的木窗格,在檀木案上洒下虬曲的影。案上有茶,热茶,却没有动过。
  这山里的土茶,对延陵侯谢陌来说,味道太糙了些。
  他正负袖在后,看着堂上正中挂着的一幅画。
  画上是雪天之下的连绵群山,山中有小屋数轩,山下有溪涧淙淙,寒烟衰草,重岩迷雾,但那小屋的门却是半开的,仿佛那家的主人随时便会走出画中来。
  落款是四个字——
  “延陵谢随”。
  “侯爷,据线报,秦楼主已到山下,似乎是往后山去了。”有官兵进堂禀报。
  谢陌转过身,沈秋帘也正从屋外走进来,她望了一眼堂上悬的画,一瞬之间,露出了欣赏之色。
  只是这一瞬之间的眼色,已经让谢陌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沈秋帘立刻敛眸,“侯爷,秦念若不来找我们,我们难道要在这里一直等下去?”
  谢陌慢慢地道:“她去后山做什么了?”
  “她就在那座古墓里,我们不敢太靠近……”那官兵瑟瑟缩缩地道,“但前几日派去……挖坟的那几个人,一直没有回来,湖边有血迹,可能是被她扔进了湖里……”
  谢陌冷笑一声,“她不过一个人,又是在漆□□仄的古墓里,便是有再高的武功,又怕她什么?”
  几个官兵却都不敢说话,一时间偌大的厅堂上,只有飒飒的风声。
  “唰——”谢陌突然拔出了自己的佩剑,眼睛发红地指着他们道:“说!你们去不去?去不去?!”
  那不过是一柄玉质的宝剑,这一刻,就连那些素在下位的官兵,眼中也不由流露出讥诮之色。
  “云子。”沈秋帘柔软地出了声,轻轻抬手压下了他握剑的手腕,“我先去见一见她,引她出来吧。毕竟我不会武功,又是女人,兴许管用。”又转头道,“你们便埋伏在旁,待我暗号。”
  谢陌顿了顿,忽然高声:“韩复生!”
  一个人缓慢地从房栊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一条腿瘸着,因此走路时一步一顿,头始终低着,下巴上满是胡青。他走到谢陌面前,又费力地跪下。
  “你陪夫人一起去,保护好她。”谢陌道。
  韩复生抬起头,眼中掠过一丝痛色。
  谢陌将那一丝痛色看得清清楚楚,因此他开心地笑了。
  只要看到别人痛苦,他就可以开心地笑出来。
  这也许只是因为他自己从来没遇到过什么开心的事情。
  “我知道你与秦念有旧,但她现在是朝野通缉的要犯了。”谢陌冷漠地、高高在上地道,“你如能帮助我们除了秦念,五百两纹银到手,后半生也再无忧无虑,你的母亲……”听他提到了母亲,韩复生的身子陡然一颤,“你的母亲,我也可保证她衣食无虞,安安心心地走完这一辈子。”
  “……属下遵命。”韩复生缓慢地回答,仿佛一台已经锈蚀的钝重机器。
  ***
  午后的日光斜照山林,沈秋帘与韩复生两人一前一后,已经走到了后山的半山腰。
  从半山向外望去,莽莽苍苍,层林残雪,中间点缀一二流水人家,沈秋帘淡淡地笑了:“谢随那幅山雪,是真的胸有沟壑之人才画得出来。”
  韩复生没有回答。
  他虽然从方春雨跟随延陵侯已很多年了,但他与这位主母单独相处,却是第一次。他摸不准她的脾气,也听不懂她说的话。
  沈秋帘转过头,看向他,“我知道这些年,你在侯爷手下,做了很多事,也吃了很多苦。侯爷将你的母亲关押起来威胁你,你也没有法子。”
  韩复生抿紧了唇。
  沈秋帘却只是笑,她并不怎么顾及这种贫民出身的江湖人的骄傲:“但我知道他将你的母亲关在哪里。”
  韩复生突然抬起了头盯住她。
  沈秋帘抬手捋了捋鬓发,微笑着复往前走,韩复生立刻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追问:“我母亲关在哪里?”
  沈秋帘笑道:“现在会说话了?方才我还道你是个哑巴。”
  韩复生咬牙道:“是属下错了。”
  沈秋帘一边往前走一边道:“这样吧,待会你只要听我的话,最后我们杀了秦念,我就告诉你,让你带着你母亲远走高飞。”
  她说得非常轻易,以至于让韩复生不敢置信:“真……真的?”
  “杀秦念可并不简单。”沈秋帘挑眉看了他一眼,“这红崖寨的老当家,当年曾有一手独步武林的俊功夫,兴许已经传给了她。何况你师父方春雨,不是也死在了秦念的手上?”
  韩复生咬着牙,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眼中光芒如野兽般跃动。他很急切,但他的开口却也很艰难:“我……我可以试试!”
  沈秋帘叹口气,“也只能如此。你知道的,侯爷他并不是个讲信用的人,”她看向韩复生,“但我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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