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里侍立着不少宫人,却寂静无比,丝毫人气都无。明明是白日,也燃着红烛,火光映在榻上人的眼底,光华不定。
“这画,你可曾见过?”
卢德新眼瞅着,贴心地将画卷从桌案上给虞令绯拿了过去。
虞令绯接过展开一看,上绘山川河流,湖光山色,春和景明,作画人笔力不凡,着实令人惊叹。
只未看出来有什么乾坤。
虞令绯又仔细看了一遍,方在画面右下角的奇山峻岭那发觉有异。
边角伶仃的一块怪石上,竟刻了个不应出现的图腾。
那图腾怪模怪样,明明可以连城个圆,却缺了一个口,线耷拉下来绕了个勾,这圆缺里是几个晦暗的符号,虞令绯不知道是何意,却知这图腾即代表着什么——
虞令绯心中惊异,面上也就带出了神色。燕澜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此时勾起薄唇道:“你见过?”
虞令绯回神,压下心中的惊悸,舌尖在牙上舔了圈,道:“回皇上,这画臣妾并未见过。”
这是实话,她的确没见过这样一幅画,倒是重中之重的图腾,她反而知道。
燕澜轻笑一声,目光阴沉地笼在那副画上,却又瞥见她白里透粉的指甲,心里的煞气仿佛遭到了安抚,沉淀了些。
“这画,是你父亲书房里收着的。”
“家父极爱收藏名珍古画,想必这幅也不例外。”虞令绯心下急转,当即确定了要如何表现才能取信皇上,她目露欣赏,又打量了遍这幅画,赞道,“这水已画活了过来,当真灵动。”
她在看画,燕澜饶有兴致地看她,冷不丁丢出个□□包:“这画上,有前朝皇族的印记。”
“怎会!”虞令绯登时花容失色,“我怎没瞧见?皇上可别吓唬臣妾。”
虞令绯说到最后,本就甜软的声音又软糯了几分,听着便是撒娇的语气,她仰头看着皇帝,露出娇嫩瓷白的面容,蛾眉曼睩,眸子里还带着些水气,宛如受惊的幼鹿。
燕澜走下榻,弯下腰,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虞令绯白嫩的后颈上。
燕澜握着她的手,“啪”的一声,画卷落到了地上,散落开来。
燕澜的手便拉着她的手,滑过湖景与山林,最后停在了那个图腾边,轻轻往下按。
指腹贴紧画面,粉白的指尖便搭在丑陋的图腾上,极致的对比让燕澜心情愉悦了不少。
“这下,看到了吗?”
“原是在这。”虞令绯前几世从来没遇到过此事,如今猝不及防下只能想办法脱身了,“家父收藏的画卷何止百幅,想必这幅画把玩时也没注意到这个怪处。”
“更何况,”虞令绯声音又委屈上了,“要不是皇上告诉臣妾,臣妾哪里知道是前朝印记呢,家父志在山水,他又如何懂前朝之事?”
“哦?不懂?”燕澜含弄着这两个字,手下也握紧了虞令绯的手。
虞令绯上牙磨下牙,皇帝这个职业的疑心病堪称无解,说再多也无用,涉及前朝的事儿,哪是言语能撇清干系的。
即使只是一幅画,皇帝信了,那这个家族也就完了。
赌的不过是皇上的心思罢了。
事到如今,只能兵行险招——
她的目光落在燕澜还握着自己手的大掌上。
虞令绯细腰一拧,娇柔纤细的身子便如蝴蝶般扑到了燕澜的怀里,她双手环着燕澜的脖子,埋头到他颈间,身子还在微微颤抖。
她哭音婉转幽咽:“家父向来不涉朝政,不碍着谁,定是有懂得此事的看臣妾受宠,蓄意陷害臣妾,求皇上为臣妾做主!”
卢德新在旁边垂首侍立,见虞贵人突然扑到主子怀里,他看得都胆战心惊的,上一个试图亲近皇上的,可是被抬出宫的!
那个还只是刚碰到皇上的衣袖就被掀了出去,现在这个直接扑到怀里去了,卢德新心都抖了抖,屏住了呼吸,不敢再看。
突地温香软玉在怀,燕澜低头就能看到女子乌黑的发顶,金步摇微微颤动着,就像怀里的这具身躯。
燕澜投在她身上的目光依旧阴冷,沉默片刻。
他伸手勾住了虞令绯的腰,往前一带,将人又往自己怀里按了按。
燕澜的声音冷淡,又带着野兽戏弄食物的玩味:
“给你做主,也未尝不可。”
第8章
没了主子的倚竹斋,就像被抽去了脊梁骨的人一般,瘫软得不成样子,人人脸上带着惶然的表情。
尤其雪青黛绿两个大宫女都跟着虞贵人没回来,连个镇场的都没有。
时嬷嬷正坐在自己的屋内,让星罗给她倒了杯热热的茶,她连喝了好几口,道:“星斗,我问你,小主是如何被带走的?”
“我和雪青、黛绿陪小主在竹林,皇上跟前的御前侍卫来了好些,把小主请去了养心殿。”星斗回忆道。
“这有什么?兴许是皇上想起了小主的好呢?”时嬷嬷吁了口气,深觉小宫女就是不牢靠,一惊一乍的。
星斗惨白着一张脸,又颤着声音哆哆嗦嗦说出了后半句话:“可、可带着侍卫过来的,是卓公公!”
时嬷嬷这口气顿时卡在了嗓子眼,不上不下的,宛如一朵密实潮湿的棉花堵住了气儿。
旁边的星罗惊呼出声:“卓公公!那小主岂不是——”
卓公公是御前得意人,和常侍殿前的卢德新不同,卓公公每次出现在人前,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来,手上沾满了人血,阴森可怖。
上次他踏入后宫带走的人,还是殁了的庄妃。
庄妃便是在他眼皮子底下活活打死的。
时嬷嬷打了个寒颤,才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一后背的冷汗,衣服黏在背上,沉重粘腻。
“这下,完了呀。”时嬷嬷喃喃道。
“与我一同入宫的同乡,便是去了庄妃宫里,庄妃那事之后她也、她也……”星罗悲泣出声。
“原以为虞贵人身边是个好去处,没想到她竟这么不争气!”时嬷嬷咬牙道,“即便不能宠冠后宫,安安稳稳的倒是好的,她倒厉害,眼见着就要没了,她没了也就算了,还拉上我们!”
“实在可恶!”
时嬷嬷咒骂道,星斗在旁听着,觉得有些耳熟,之前贵人悠闲度日时,嬷嬷也是恨铁不成钢般说小主的,说她白长一张好脸,却不知为自己筹谋。
星斗心里犯了嘀咕。
时嬷嬷未免太会操心了。
星罗“扑通”一声跪倒在时嬷嬷面前,哭道:“求嬷嬷救我,我不想死!”
“我一个管事嬷嬷,能有什么法子。”时嬷嬷僵着脸道,“眼下就等着吧,若是小主活着回来,还有的说。”
“若、若不是呢?”星罗道。
“小主回不来,来的便是送我们上路的人了。”
星罗闻言,瘫坐在地,悲泣出声。
星斗悄悄退出了房间,也是浑身紧绷。
此时的倚竹斋,难得的上下一心,焦灼又渴盼地等着虞令绯的归来。
望眼欲穿。
直到申时二刻,虞令绯方被雪青搀扶进来。
身后跟着黛绿,手里提着个锦盒。
“小主,您回来了!”时嬷嬷迎了上来,喜不自胜,不管他们这群人心里如何想,眼下看虞令绯平安归来便如从鬼门关前回到了人间,喜悦是发自内心的。
虞令绯一开始还被吓了一跳,转念一想就明白了。
那厢时嬷嬷边仔细观察虞令绯神色边道:“得知小主被皇上唤了去,奴婢心里七上八下的,就盼着小主回来呢。”
星斗悄悄看了时嬷嬷一眼,撇了撇嘴。
虞令绯不动声色:“嬷嬷说的哪里话,陛下又不是吃人的猛兽,这话犯上了。”
“欸,是奴婢嘴笨。”时嬷嬷附声,又试探道,“小主脸色不太好,可是受了委屈?”
此时虞令绯已进了屋,明晃晃的烛影映着她疲累的眉眼,眼圈微红,瞧着是哭过的,尤其她肤白,更显得惊心。
虞令绯抬了抬眼皮子瞥她一眼,不冷不热道:“在宫里,谁敢给陛下的妃嫔委屈受。”她不想再说,但顿了顿,又轻飘飘地加了一句,“不过今日确是遭了陛下的责骂,又罚我跪了一时辰,也是小事,想必陛下不会放在心上。”
被皇上责骂罚跪,还不当回事?
时嬷嬷急了,还要再说。
“好了,我乏了,嬷嬷先下去吧。雪青,服侍我歇息。”
时嬷嬷便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拔腿出去了。
盼回来主子的狂喜劲儿过去,时嬷嬷又不满了,她左思右想,若不是虞贵人不老实,自己怎会被拖累得担惊受怕!
还是早日脱身为妙,否则真要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主子陪葬了。
她打定主意,便开始筹谋自己的大事了。
正房里,只余了雪青黛绿,黛绿最憋不住话,问道:“小主为何那样说给嬷嬷听?小主并未受罚呀。”
虞令绯轻轻靠了靠背,今日着实累了,懒得亲自□□黛绿,便让雪青说与她听。
雪青想了想,道:“依奴婢看,小主是想趁机试探时嬷嬷是否忠心,时嬷嬷向来不是谨慎人,想必还要跟其他人透口风,倒是难得的看清人心的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