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不愿来吧。”
“你怎知的。”章婉莹失口道。
她来之前的确喊了程曼妮,有意带她一同来景阳宫待上个半日,景阳宫可是个好去处,样样都是宫里最精细的,连小厨房的吃食都不断,走了还能带点。
可程曼妮想了想还是推拒了,只说自己要绣花,章婉莹不信:“你别是又背着我自己做胭脂吧?”
“我可警告你,不许再加方子上没有的物什进去。”
程曼妮面容自然地应下:“一定,一定。”
章婉莹更气了:“我就说你不是打算躲房里绣花的吧!”
程曼妮赞赏看她:“我家阿莹变聪明了呢。”
章婉莹气得转身便走,宫人忙跟上她离去,走出了段距离,宫人突然见自家主子闷闷不乐地喃喃道:“自入宫后,再没有人唤过我阿莹了。”
宫人不知如何接话,好在小主也并未期盼着什么回应,这句话便如轻扑扑的残枝落叶,随着风飞远了。
章婉莹甩甩头,发上的步摇滴答作响:“说起来,我近日从未见过柳才人。”
虞令绯悠悠道:“自我有孕,便免了晨昏定省,宫中这么大,零星住着四五个人,哪能轻易见着。”
“你就不怕她憋着什么坏?以她那高傲的性儿,怎就甘愿俯首称臣了呢。”章婉莹摇着菡萏花样的纨扇,“且程宝林还很是怕她呢,轻易不敢违背她,跟我一处玩乐便罢了,往你这来是不敢的。”
虞令绯指尖拈着个蜜饯青梅,看了她眼,道:“程宝林自来聪慧,她若是真怕极了柳才人,也不会与你深交。她不来景阳宫,便能明哲保身,否则万一我出了什么差错,皇上第一个疑的就是她。”
“若说对柳才人内心的惧意,想必是没有的,倒是给柳才人几分面子情,大家都过得去,也就这样了。”
“那、那为何此前她都听从柳才人的、现下却不怕了呢?”章婉莹不懂。
“柳才人倨傲的紧,想要什么自己不争,使唤旁人去出头,到最后落得的是一事无成。她之前不愿放下架子争宠,现下不敢争宠,你瞧,她现在甚至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后宫之中,原本还是各自为战,她有个程宝林就比别人强一分,拿捏人的手段么,左右离不开程宝林家里,否则她还能脏了手亲自去动程宝林不成。”
“现在,你自己也说了,后宫还有几人?你与我向来交好,程宝林又没她人品打眼,不管是怎么看,本宫若是烦了,别说拿她开刀,就是两个一起罚了也不为过。”
“她巴不得本宫忘了她呢,哪里会再出来搅风搅雨的。”
章婉莹听了这席话,半晌道:“没想到她看起来高傲得像天上玉女般,怎么半点胆量都无。”
“你这便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任凭家世再风光,惹了皇上不喜又犯了忌讳的,你看宫里还容得下吗。”虞令绯说完,将青梅送入口中,眯眼吃了起来。
章婉莹见她吃的满足,也从镂花碟子里捏了个放入口中,一口咬下去酸得她牙都要倒了,忙吐到帕子里,皱着脸道:
“这什么东西!”
“蜜饯青梅呀。”虞令绯笑眯眯道。
“哪有蜜——酸汁青梅还差不多!”黛绿捂嘴笑了笑,又忙给章婉莹添茶倒水、让她好歹漱漱口。
待她收拾好后才道:“宫里也就你一个是真真正正的妃子,我也不是盼着柳才人倒霉,就是看不起她那做派,虽然她一肚子坏水,可连施展都施展不出,缩手缩脚的。”
仿佛想到什么章婉莹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在虞令绯探寻的目光下说了出来:
“你说,既然我在宫里就是个摆设,还有程宝林,我们连侍寝都未曾,就要一辈子待在深宫了吗?”
章婉莹离开后,虞令绯照例用膳后歇息了会儿,以养心神,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思及章婉莹那句话便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章婉莹小心翼翼吐出那句话时,面带试探,眼含期待,她是真的想出宫。
于私,她自然也不爱宫里还有旁的妃嫔,尽管皇上从不多看她人一眼,只专心陪她。
从前未想过,不过是因着不敢去细想,但章婉莹吞吞吐吐的一句话,就像捅破糊窗纸那般轻易地就让自己动了念头。
虞令绯手心全是汗,脚也冰凉,她竟才发觉自己也有欲望,是独占一个人的欲望。
这种冲动与渴望被她硬生生压在心底不知多少年,她以为那火焰早就灭了,如今看去,却仍有一丝微弱的光,倔强地燃着。
虞令绯静静看着,蓦地伸出手去,将这丝未死的微光握在了手中。
极热极细的一丝,便如一条凝实的火线从她的指尖刺入,一个呼吸间就游走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虞令绯小腿不由痉挛,脊背往上一弓,宛如被拉开的弓箭,倏然间,弓箭射出,她双腿一窜,猛地睁开眼,这才惊觉自己原来早已陷入诡秘难测的梦境。
贵妃娘娘梦魇了。
燕澜回了景阳宫,见黛绿正给她按着腿,挥挥手让黛绿下去,自己接了过来:
“朕不过没陪你用午膳,怎么就魇着了?”
言语里有疼惜,还带着点虞令绯离不开自己的异样满足。
虞令绯看着他,燕澜得了消息来得太快,实则她还未想好如何开口。
正想着时,她腹部传来一阵异感,仿若胃肠在动作般,虞令绯哎呀了一声,捂住了腹部。
燕澜目光一凛:“可是身子难受了?”
“不……不太像。”虞令绯等了等,又没有动静了,她回忆着这个时候太医的叮嘱,“应是太医说的胎动?”
正给虞令绯开安神方子的太医还未离开,便又使他来看了看,太医把了把脉息道:“娘娘身子无恙,若是肚腹有异,应就是龙子在动作了,恭喜皇上、娘娘。”
“本宫尚且记得,此前说会有两个方向都有胎动。”
“往后月份愈来愈大,胎儿的动作也会更明显更频繁,赶上两个孩子都动的时候,娘娘自可体会得到。”
“如此。”
虞令绯低头轻抚着肚子,从燕澜的角度正看着她柔美的侧脸,自打虞令绯怀了身子后,燕澜常常觉得她的风情又盛了些,从前看她只觉得美而灵动,现下更多了似水般舒意的柔情。
他们的孩子孕育在她体内,却并未让她失了美色,更添三分身为母亲独有的气韵。
燕澜只看着她,看着她与自己的孩子,便觉心底软成一片。
“皇上。”虞令绯轻轻唤道,拉着他的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这个动作这几旬来他们未少做,燕澜并不陌生,“听母亲说,若是胎动之后父亲与孩儿多多相处,日后感情也会好些呢。”
“坊间传言而已。”燕澜说着,眉眼却软化了些。
虞令绯心头便如饮了温温的蜜水般,初次体会到孩儿的动作使她满心都是自己的孩子,一时间也不去烦忧后宫之事了。
燕澜陪了虞令绯小半个时辰,因着前头大臣求见方才离去。
甫一出了景阳宫,卢德新就过来了,小声道:“方才奴才去问过两位姑娘了,黛绿姑娘说上午章宝林来与娘娘说了话,提到了……想出宫的事儿。”
燕澜大步走着,上了御辇,沉声道:“是想出宫玩闹,还是?”
“仿佛是想、想不回来了。”卢德新往下埋了埋头,小心道。
不论如何,即便皇上不幸妃子,按律来说后妃也是皇家中人,此生都摆脱不了这个身份,后妃有这个愿景,就如摒弃皇上般,是要触怒天颜的。
卢德新等了半晌也未等到燕澜发怒,他都打好劝说皇上的腹稿了,要提醒着皇上章宝林与贵妃娘娘关系好,还是从轻处置吧,没想到皇上竟一言不发。
卢德新偷眼看了看,发觉皇上手上的佛珠耷拉在御辇边上,正闭目养神。
这就是已有成算了。
卢德新依旧皇上的习惯推测道,难不成——
他不敢多想,忙招呼着内监起驾,匆匆而去。
第52章
秋风肆起,柳淮端坐案前,他作为此次科举的主考官,自是不会亲自批阅朱卷,而是饮着茶水等着副考官将各自房里取中的朱卷递上来。
少顷,乙字房的考官来了,他给柳淮递了个眼色,将卷子递了上去:“大人,下官觉着这几份朱卷当为今儿晌午这半天的最佳。”
柳淮捻着胡须,接过朱卷翻阅。
前几份倒还像模像样,有些确实炳炳烺烺,实为良才,又有两篇,中规中矩,平庸至极,但一打眼扫去就看到了原先敲定的“关节”,柳淮朱笔不断,在每份考卷的“取”字旁连写了好几个“中”字,便已取中了他们。
直到最后一份——
“怎的诗赋少了一句?”柳淮蹙眉,压抑着声音道,“便是作弊也太假了,打回去!”
柳淮瞪视下,副考官露出为难的神色,声音都要压成气儿了道:“看这内容,应是府上大少爷的娘舅的考卷,这……”
柳淮抚须的手一顿,他膝下儿孙缘薄,眼下两个儿子都成亲了,却生不出嫡孙来,还是二儿子房里的妾生了个儿子,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他爱愈珍宝,对那个妾也高看两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