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风盈屈膝行礼:“是,夫人。”
她理好经卷,又若无其事道:“方才在窗户那听了两嘴子,仿佛夫人要去安西伯府赴宴,倒让我想起个故人。”
“哦?你能和安西伯府的有什么故?”娄氏挑眉道。
“从前还未到上京时,我随父母于朗州暂居了两年,家母精于琴艺,曾受聘冯府做女夫子,我也随她住进了冯府内院。”
“后来听闻冯家大小姐嫁入了安西伯府,应就是了吧。”
娄氏慢条斯理地吃着果子,道:“你是个好记性儿,那安西伯府最牙尖嘴利的三夫人便姓冯。”
“怎的,你想去会一会故人?”
杭风盈人如其名,笑意盈然:“若是能见一见冯姐姐,说不得还能叙上两句话。”
娄氏心里嗤了声,虽然她看不起冯氏做派,但人家也是正经官宦小姐,名副其实的金枝玉叶,你也配做人家妹妹。
但她打量了下杭风盈,好歹是一身好人家做派,算得上水灵,也有点才华,起先有不长眼的拿捏着自己不懂规矩到处乱说,还不知想的怎么不堪呢。
就听闻交好的人家说,还有人说他们府上新纳的妾上不了台面,实在衬不上贵妾的名儿,才就了贱。
若是带着这样的杭风盈出去走一圈,以她的品貌和学识,也能给自己抹开点面儿,到时再一说杭风盈心悦自家儿子、奈何阴差阳错的,也不怕她们不信了。
这般一想,娄氏干脆应道:“便带你一起去就是,到时可不能给我惹麻烦。”
杭风盈柔顺道:“是,夫人。”
“到时再穿身新裙裳,不能丢了脸面。”娄氏不放心地交待。
杭风盈心里苦涩,自打做了妾,就按妾的份例领月例,打点人都不够的,哪有钱去置办新衣。
但想到这次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能出门赴宴,若是得了谁家夫人的欢喜——尤其是冯姐姐的欢喜,想必以后娄氏对自己也能给点好脸色,至少不会苛待下去。
思至此,杭风盈还是咬咬牙拿出了来上京带来的仅剩的银钱,置办了身交领碧色莲纹襦裙,挽海青披帛,清新动人,娄氏也满意了,带着她上了马车一路往安西伯府驶去。
离着安西伯府门前一条街马车就走不动路了,伯府的仆役在马车间穿行给老爷夫人们赔罪,个个是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
“现下安西伯府当真起来了。”不少人心里都有这个念头。
好在有姻亲关系在,许氏派婆子来接他们入府,杭风盈跟在娄氏身后一步不敢错,生怕惹人笑话。
刚到长乐侯府时她也如此,没想到区区一个伯府气势比侯府还盛!
婆子径直把她们带去花厅,不少来得早的已经在花厅前的院子里赏花,花厅里还坐着小半座人,显而易见的今儿就不是为了赏花而来。
娄氏自打进了伯府脸上的笑就没摘下来过,现下见了正主更是亲近,未语先笑道:“有几些日子没见着老夫人了,老夫人身子还是这么康健!”
端坐上方的伯府老夫人招了招手:“快过来坐。我年纪大了,不怎么出门,倒是大媳妇还常提起你呢,都盼着你来呢!”
这话极给面子,娄氏心中满意,面上的笑就更亲热了,张口就要再说点什么,就听一个悠闲的声儿传来:
“许夫人出来带着的这个很是面生啊,瞧着打扮不像丫鬟,怎么丫鬟做派似的。”
这话刻薄的紧,杭风盈虽然拘谨了些,但教养气度在身,也称得上一句小家碧玉,和丫鬟还是有区别的。
一时间花厅不少夫人都是面色各异。
说话的正是有名的刻薄性儿,娄氏的亲近手帕交都未在场,也就无人敢为长乐侯夫人顶上去,娄氏只能忍下气,挂笑道:
“不是伺候的丫鬟,是房里伺候的。”贵妾还能称句小夫人,带个贱妾出来到底拿不出手,此时娄氏也只能匆匆带过,找补道,
“这孩子自幼跟着父亲饱读诗书,可赶巧了,我近日才知她与府上三夫人有旧,经年未见,也就带她出来走一趟。”
“噢——房里伺候的。”那夫人似笑未笑地看了眼杭风盈,“不就比丫鬟好上一丝吗,你也带得出来。”
说着,捏着帕子掩了掩口鼻,仿佛看到什么腌臜物般。
娄氏恼恨她做派,但匆匆一瞥间看到几个重规矩的公侯家的老夫人已经面露不愉了,也知自己为争一口气,这步棋走得有些仓促。
娄氏进退两难,杭风盈掐了掐手心,稳稳上前,朝着那夫人行礼,不卑不亢道:
“见过夫人。我虽不才,也知言人不善,如后患何。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若是为了我而让夫人受了旁人非议,我心下属实难安。”①
杭风盈行礼端正,语气和缓舒意,耳闻者如沐春风。
言辞间更有孔孟之道,倒与娄氏所说的“饱读诗书”不谋而合,虽说在场的正妻仍是看不上一个妾,但得知这个妾品貌没那么不堪后对她的印象也就好上了几分。
那个出口针对娄氏的夫人能在上京圈子里混开自然也不是个蠢物,她眸色阴沉,却未再说什么,只皮笑肉不笑道:“这嘴儿伶俐,怪不得让你家夫人带了你来。”
相对的,杭风盈起身后便扶着娄氏的臂膀恭敬伺候,更显她治家有方,娄氏神采好上不少,掩唇一笑道:“这孩子自来孝顺,冲动了些,让各位见笑了。”
话语间的意思便是杭风盈是见长辈被欺辱才上前说话的,小小地膈应了对家一把。
女人言辞间的争锋便是一毫一厘争出来的。
有不少夫人都捏起了瓜子儿看好戏,正等着戏唱下去,就听一个大嗓门来了:“哎呀呀,人都来这么齐了,母亲,我是不是来迟了?”
正是意气风发的冯氏,今日她作为东道主没少受吹捧,春风得意的紧,说话声音都大了不少。
老夫人瞪她一眼:“不好好招待客人,跑哪儿躲闲去了?”
冯氏笑道:“镇国公老夫人有些不爽快,媳妇儿怕老夫人难受,特特安排着歇歇脚,才安顿好就来陪客了。”
老夫人也不是真说她,不过是对这个媳妇说教惯了,此时面上顺势和缓了些,淡淡道:“来得正好,这正有故人寻你呢。”
老夫人多老辣的眼,方才冷眼看着宾客闹了一场,对那个拿自家做筏子的妾室是记在了心里的,此时就跟冯氏说了出来。
她语气乏淡,冯氏在婆婆跟前伺候这么久,自然知道她的意思,瞧着就不是什么好事的模样,当下心头警觉,笑道:“哟,是谁呀?”
说着环顾了一场,见在场的夫人都是打过照面的,心里疑惑,就见妯娌的娘家嫂子、长乐侯夫人道:“虞三夫人。”
娄氏牵起了杭风盈的手,道:“瞧,我家这个说跟你相识呢,她母亲是幼时教过你琴艺的女夫子,日子久远,我看呀你怕是不记得了。”
娄氏说话自来给自己留三分余地,此次也不例外,都给冯氏找好忘记的理由了,免得被拒了自己面上难看。
冯氏看了看身后的女子,那女子目带亲近,面容婉然地看向自己,抿唇笑道:“冯姐姐,多年不见你可安好?”
这脸是有点熟悉,冯氏一下子还没想起来是谁,但见这做派这语气,立刻想起了幼时恨得牙痒痒的女伴。
事事比自己强,还在母亲面前做好人样,没少让母亲嫌弃自己,还拿着自己的借口去书房勾缠家中的长兄,学那红袖添香的做派。
也就是她小动作太多被发现了,夫子才被客气请离了府上,出于面子上没人告诉他们缘由,杭风盈怕还不知道自己看清她的面目了呢。
冯氏思及此,还有婆母的暗示,如何行事立刻明晰了起来。
冯氏打量了她两眼,道:“想是想起来了,是教琴的那位夫子?”
杭风盈笑意浓了两分,温声道:“正是家母。”
冯氏转而对老夫人道:“嗨呀,您是知道儿媳妇的,那劳什子琴我哪耐心弹啊,没点意思。”
杭风盈面上一白。
“幼时家母对我期望大着呢!那各式各样的夫子请来了不少,琴是早早不学了。”
冯氏面不改色道,又想起这个好像是许英阙的妾,许英阙?不就是自家侄女看不上的那个吗,她侄女儿看不上眼的男人的一个小小妾室来跟自己攀关系,又有旧隙,冯氏嘴更毒了起来,对着旁边的手帕交道,
“你是眼看着我们伯府越过越好的,真是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我们伯府不过是出了个贵妃娘娘,就把我幼时夫子的女儿都招来了,我真真是没想到呢。”
手帕交睨她一眼,道:“瞧这话说的,什么叫不过是,满朝可就这一个娘娘。”
杭风盈的脸色越来越惨淡,见旁边的那些夫人对着自己投来了或意味不明、或明晃晃鄙夷的目光,她手心一阵发汗,脚下都不稳了。
更让她惊心的是她身前的娄氏一直没说话,她看不到娄氏的脸色,心里忐忑难安。
不能再这样了!
她咬着后槽牙,就要站出来开口分辨。
冯氏眼风还瞄着她呢,一见她这模样就想起幼时她在自己家的做派,无外乎扮乖和说古人道理,就比之乎者也好上一丝,可长辈都吃这套,冯氏没少败在这上面,以至于记到了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