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张口就要逮着这泼妇的痛脚骂回去,却被东风一吹,携着淡淡花香的凉风吹到她面上,登时让她想起了主子平日的教导——莫要冲动,凡事借势而为。
黛绿深吸了口气,抚了抚胸脯,闭了闭眼,压下了暴躁的心气才抬头看去——
那李跃家的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确切地说是盯着自己身上的金银首饰、绫罗绸缎,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哟!哟!这不是黛绿丫头吗,现在怎么这么体面!哎呀,我看连那酒楼掌柜家的小姐都没你讲究——这金簪子是真的假的,总不能入了宫还用包金的吧!”
黛绿将自己拔高了些,再看面前这个目露贪婪的妇人,只觉她粗俗不堪,还看不清局势。
黛绿甩着绣帕悠悠走了两步,斜眼睨她,道:“李跃家的,看在从前也是一个府上共过事的,我今儿好心提点你一句。”
李跃家的被她这样子弄的满头雾水,随即撇了撇嘴,冲着黛绿身后的段嬷嬷道:“你家丫头真是没点礼数,对着我都不知道叫声嫂子、嬷嬷的,真是招人嫌!”
“我不稀得听你说这些,你就跟我说雪青没回来,有没有拖你带银子回来?她弟弟还等着做新衣裳呢,嘿,她要是忘了,黛绿你就把身上的脱给我,回头让她补给你,反正你们亲如姐妹,你孝顺我也是一样的——”
李跃家的眼睛黏在黛绿的金簪子玉镯子上,哪去管她想说什么,只恨不得上手去扒了她的首饰揣到自己袖子里,想着,还果真朝着黛绿伸出了手。
饶是黛绿不想跟她动气,此时也忍不住了,喝道:“无知妇人,放肆!”
这一声动静不小,别说李跃家的吓得手僵在了半空中,连段嬷嬷都被自己女儿吓了跳。
这一身威仪气概的是自己女儿?
黛绿整日跟在天底下顶顶尊贵的人面前服侍,早就练出了一身气度,此时便将这个泼妇镇住了,连带着这串后罩房前明里暗里偷眼看热闹的仆役一时之间都不敢说话。
终于清净了,黛绿凤眼一扫,又紧紧锁在那泼妇身上,厉声道:
“无知小民,我乃贵妃娘娘身旁大宫人,我回伯府,就代表着贵妃娘娘的脸面,岂是你一个下下等的仆役可以冒犯的!”
“对着旁人,我尚念着几分旧情,但自李跃再娶了你,你便自小苛待雪青姐姐,有了自己的儿子之后更是过分,若不是贵妃娘娘幼时就有着菩萨心肠,雪青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思及八岁第一次见雪青,她便是骨瘦如柴地整日睡在灶下,灰头土脸,连双像样的布鞋都没有,黛绿心头就愈发来气。
换做是她,定要风风光光地回来,让李跃一家好好尝尝苦头。
可雪青伤了心,不想再与这家有关联,竟是回也不想回、见也不愿见。
她本不愿违了好姐姐的心思,但既然李跃家的这个泼妇撞到自己手心,不打上一巴掌夜里都要睡不香!
李跃家的目光闪躲着,又硬气道:“贵妃娘娘又如何,还不是老伯爷老夫人的孙女,到家里还横什么横!”
“再说,你又不是贵妃,扯着张牛皮唬我不成!”
黛绿嗤笑,拿着帕子往自己衣裙上扫了两下,像在拍去什么脏东西般,道:
“我不是贵妃娘娘,但我是贵妃娘娘身边得用的大宫人。你算什么东西?伯府里这么多主子下人,何时轮得到你猖狂!”
黛绿话说得不留情面,说的李跃家的脸上忽青忽白,还要再争论,就见黛绿露出一抹笑来,明明是平日的笑脸模样,说出的话却让人胆寒:
“你应当庆幸,若非雪青姐姐行得端坐得直,与你们恩断义绝,未生什么仇怨,现下她要你们的命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宰相门前七品官,多的是人想在贵妃娘娘面前讨个好,你可知晓?”
这两句话黛绿的声音收了些,仿若柔情细语,却把面前的妇人吓得不敢动弹、额上生汗。
正当此时,后罩房这闹开的事儿把许氏招来了。
许氏打眼一扫,就大致明了了,她笑道:“黛绿姑娘,可要换个地儿歇歇脚?我记得贵妃娘娘尚在闺阁时总爱带你们去洇绿亭顽,方才我就让人去收拾好了,故地重游,也是美事一桩。”
黛绿自然不会驳了她的颜面,俏生生道:“大夫人好生周到,贵妃娘娘在宫中还念着洇绿亭的垂丝海棠呢。”
李跃家的在旁边看着,胆战心惊,怎么连府里最威严最讲规矩的大夫人都对一个从前府里的使唤丫鬟如此周到,难道、难道真的不一样了?
“现下海棠花儿是没有了,倒也葱茏。”
“那便去瞧瞧。”
……
说着,几人就渐渐走了,段嬷嬷也被许氏的大丫鬟搀扶着去了洇绿亭,只剩许氏极得用的老嬷嬷还在,待几人的身形转过了小道,方收起笑来面无表情地看着李跃家的:
“你是愈老愈不中用了,以后也不用在府里使唤了,跟你家男人一起出去谋生吧。”
李跃家的一慌,忙道:“老伯爷自来看重我男人,我儿子的小厮做得也好好的——”
“看重?嗤!”嬷嬷不耐烦道,“老伯爷那头轮不到你操心,府里是容不下你了。”
“也不看看现下的情形,连雪青姑娘都敢再去招惹,我要是你恨不得躲起来别被人家想起来!不过谁会像你这般狠毒,也不知道积点阴德。”
“你说当初你要是对雪青好点,现下就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啧啧,也不怕说与你听,本来段嬷嬷都该去庄子上荣养了,现下老夫人为着她有个好女儿,都舍不得放她走呢,还跟夫人商量着给她买个两进的宅子养老。”
李跃家的满眼发愣,怔怔听着。
“还有啊,一家都销了奴籍!黛绿的弟弟现在都去私塾念书了,以后甭管是做什么,有这么个贵妃跟前说得上话的姐姐,造化大着呢!”
想起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自己最宝贝的老来子若是有这么个姐姐,哪还用在府上给人跑腿,怕是早就过上小公子的日子了。
她终于受不住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悔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久久站不起身。
黛绿回宫后并未告与雪青此事,而是找了虞令绯,将今日所见所闻和这场争执都重复给了她听。
虞令绯歪在榻上吃着酥酪,拿手点她:“跟那种人计较什么。”
“奴婢说了通狠话,也算给雪青和自己出了口恶气。”
“你转身走了,会有人给你出气的。”虞令绯慢慢道。
“娘娘是说……”黛绿非是蠢笨性子,一点就通,若有所思道,“若是老伯爷,肯定想不到,但是大夫人……娘娘,奴婢未给您惹麻烦吧?”
虞令绯道:“恶因得恶果,即便你不做,若是见了,本宫也会顺手替雪青出出气的。”
她语气平淡,“不去做,是因它不值当咱们特意去为此奔劳,就像那地上的虫儿,你会为了捏死一个于现在无碍的虫儿趴到地上吗?”
“但若是它不长眼地跳到你眼前,摁死也就摁死了。”
黛绿了然地点点头,将娘娘的话记在心中,又挠了挠耳后道:“奴婢、奴婢还以为娘娘是不会杀生的人呢。”
虞令绯扑哧一笑,眉目舒展,唇角蕴情:“傻黛绿,那便不是人了,是真的菩萨在世。”
“人有七情六欲,我也不例外。”
虞令绯本就仙姿佚貌,近日调养得当,更显靡颜腻理,动静间风情尽显,黛绿呆呆看着,不知怎的问出一句:
“那娘娘现下最想要的是什么呢?”
虞令绯咬着挖酥酪的银勺,想了想道:“从前的我若是在这时,最想要的应当是愿我如星君如月。”
为何说的是从前呢?
黛绿不明就里:“那现在……?”
虞令绯道:“现在,我只想着在意的人都平安顺遂,即便这是一场镜花水月,也要知足。”
“知足才能长乐。”
作者有话要说:
①:来自百度。
第49章
安西伯府的洒花冰裂梅纹帖四散到上京各家府上,作为姻亲的长乐侯府自然也是早早送去了。
娄氏掌着帖子看了又看:“他家眼看着就起来了,上次见着小姑子,在我面前说话底气都足了不少。”
嬷嬷道:“满上京就出来这么一个宠妃,谁家也得给三分颜面。”
“我就不耐烦给。”娄氏意难平,但想起虞氏女离那顶尖儿的位子也就只有一步之遥,到底松了口,“这上头提到的十八学士倒是难得一见,便去瞧上一瞧。”
一旁临窗抄经的杭风盈乖顺走了过来,递上几卷佛经:“夫人,这些都已抄好了。”
娄氏拾了顶上的一卷,展开细看,杭风盈也算书卷堆里长大的,一手小楷极娟秀,抄出来的佛经很是漂亮。
之前出门赴宴因着杭风盈从贵妾变成了贱妾,娄氏被不少贵妇在背后说闲话,言里言外的说她不懂规矩。
回头她就罚杭风盈抄佛经,又把她放眼皮子底下磋磨,这几日终才消了点气。
“余下的你拿回你那抄去罢,今天不用你伺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