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不投机半句多,说的就是这种情况,柳语珂也不屑跟她说话,两人对视一眼,便默契地找了借口走向了两个方向。
这时候章婉莹倒凑过来了,嘟了嘟红唇道:“瞧那柳语珂,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
虞令绯道:“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如此自命清高,还有人能入她眼吗?”章婉莹偷眼瞧了瞧正认真赏花的虞令绯,忽生一计,试探道,“要说才貌,我虽无她的才,但她不过和令绯你并称长安双姝,看她那样对你,我都替你生气呢!”
闻言,虞令绯心中好笑,如她所愿地回头,在章婉莹期待鼓励的目光中,虞令绯歪了歪头,懵懂道:“姐姐是要替我出气吗?”
章婉莹循循善诱:“我是有这个想法的,我陪你去,给你撑腰,如何?”
怕是自己一过去,起了口角,身后的章婉莹就溜远了呢。
虞令绯心知肚明,又懒得理这粗浅无比的撺掇,便继续装作乖乖表妹道:“可现在是在选秀呀,我可不敢闹得惹太后、皇上不喜。”
说着,还往后缩了缩,仿佛只是说起可能性就受了惊吓般,宛如受惊的雀儿。
章婉莹气鼓鼓道:“真是朽木不可雕。”说完甩了甩帕子又走了,估计是找人说自己这个不成器的表妹了。
虞令绯又赏起了花,姿态安然,款步姗姗,她唇边挂着笑,只觉自己这个远方表姐也是个妙人。
殊不知她此时也被人当花赏了。
这条路人少些,却是通往衍福宫外的,因这边有一弯活泉水,甚是清冽,便未截断,又建了条曲径通幽的小路。
燕澜所处的位置很巧妙,正是他看得到对方、而那人即使抬头也窥不到圣颜的。
虽然眼前的少女一点抬头的意思都没有,正认真盯着脚边一簇樱草。
开宴在即,那少女仿佛真来赏花一般,看的尤其认真,若不是怕脏了裙子,估计还要就地蹲下来。
她弯腰,伸出一只手指抵住了艳粉色的花瓣,连最普通的樱草都被她晶莹剔透的指尖衬得脱俗起来。
堕马髻垂在另一边,燕澜得以从这边看见她光洁的侧脸并一两缕碎发,蛾眉曼睩,留仙婉然。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卢德新隐隐听见了点声儿,但主子声音太轻,他只听了个囫囵。
但不管是什么,陛下盯着人家女孩的目光是实打实的,眼看着主子抬脚从主路往衍福宫去了,他忙给后面的小徒弟打了个眼色,让他去查查这女子。
虽说是太后身前的嬷嬷亲自去养心殿请了皇帝来,但燕澜到的时候,太后不过前后脚到,怎么着也不肯对着皇帝落下一点风头,势要斗个旗鼓相当。
没摆架子姗姗来迟还是因为今儿的事也关乎自身。
“民女给皇上、太后请安,皇上、太后万福金安。”
众秀女齐齐站在赏花宴中向上面两位贵人行礼,打头阵的是方才跟着太后凤辇过来、又亲扶了太后下辇的女子,那女子着了身镂金丝钮牡丹花纹的襦裙,一身洒金罩衫,端的是富贵逼人,艳光四射。
虞令绯对她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按她经历过的来说,这位素未谋面的女子就是后宫里太后的嫡系了,是太后准备扶上后位的段含月。
她原是太后母族出身,却不是嫡女。
太后作为能插手朝政的女中枭雄,眼界自不是后宅女子可比,相对出身她更看中是否可堪大用,将族中适龄女子看过一遍后,便指了这位段含月入宫,段含月在族谱上从四房庶女,登时记成了大房嫡女。
她父亲是庶出之子,大房才是辅国公正经嫡支,这族谱一改,便成了金枝玉贵的嫡女了。
可每世,这两人都未能得偿所愿。
作者有话要说:
留仙裙易皱,堕马鬓交鬤。
诗句出处:朱彝尊《风怀二百韵》
含有留仙裙典故的诗句还有
张炎的《疏影》:“回首当年汉舞,怕飞去漫皱,留仙裙褶。”
算是个小分享啦!
第5章
贵人入座后,众秀女方坐下,大煦以左为尊,段含月姿态蹁跹地占了左侧下席的首位,柳语珂淡然地入了右边的首位,虞令绯看在眼里,低眉敛目地择了个位置坐下了,不前不后,极为普通。
开席后,乐师奏乐,伶人起舞,宫里的宴席向来热闹,富贵荣华地晃人眼,却无人心思在这上面。
虞令绯用余光往主位瞧了瞧,只见当朝太后容光焕发,当是保养得当,瞧着也不过是三十来岁的光景,面容还算祥和,从面上半分也看不出权倾天下的厉害。
再看那皇帝,匆匆一眼间虞令绯只看的清一副俊美夺人的好相貌,并一双执着玉箸的指节分明的手。
“选秀也要选到头了,皇帝可有中意的?”太后停了玉箸,笑吟吟道。
“不过是些庸脂俗粉。”燕澜语气漫不经心的,并未看向太后。
“皇帝自然不是那些耽于女色的,本宫这侄女儿除了相貌过得去外,平日贴心至极,倒是这个年纪少有的。”
“既贴心,便让她在寿康宫一直住着吧。”
一直住寿康宫,那就是一直做太后的侄女了,而太后的目的是把段含月塞进皇帝的后宫,又如何甘心,这戏还要接着唱下去,便道:“若是代皇上尽孝,又何必跟本宫挤在一处住着,后宫里可还空着呢。”
何人能替皇上尽孝?当属皇上的妃子了,而最名正言顺的,是正妻皇后。
太后的心思,就差直直地抖落在这白日里了。
燕澜目含阴郁,深处更是有风暴蠢蠢欲动,只待掀起巨浪。他低着头,勾起了薄唇道:“也可,自庄妃没了后,太后也着实孤单了些,就让她接替庄妃承欢膝下吧。”
太后一直挂在唇边的温和笑意渐渐淡了下来,她不笑的时候面相有些寡淡,又含着一丝被挑衅的薄怒不快,慢慢道:“死者为大,皇帝慎言。”
“太后是重礼之人。”
燕澜意兴阑珊,与太后说话实在无趣,除却互相试探便是恶言相加,只会让他心里的猛兽愈发想要咆哮出声、挣脱牢笼、将天地撕咬。
此时他莫名又想起衍福宫外的那个女子,处在日光下是说不出的干净澄澈,实在不该到宫里这个腌臜地方。
燕澜心里这么想着,眼睛便也在席位中找到了她。
那女子正捏着个紫葡萄慢慢吃着,一举一动都格外规整,现下宴上的秀女都是如此。
这最后一选看的就是秀女的仪貌,御前失仪了落选是小事,说不得就要获罪,甚至罪及家人,没有人敢赌贵人的心情。
看着这群女子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动作,这宴刚开始,燕澜便腻了。
不等太后再折腾什么花样,燕澜意味不明道:“这样也实在没意思,要朕看,这些木头是一个也不配入宫的。”
这句话不同之前的交锋,声音不小,台下的秀女也个个听得清楚。
太后一顿,稳稳端坐着,朝着皇帝露出一个包容的笑来,仿佛皇帝是个无理取闹的稚儿,她顺从道:“皇帝可有甚么好法子?”
此言一出,台下的秀女便都提起了心神。
诚然,能到此的都是下定决心入宫的,但尚有理智的便还记得,这个皇帝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他既然能杖杀自己的妃子,对眼下这群秀女还不知想出了什么法子取乐。
燕澜知晓自己的名声,他一眼扫过,目光在虞令绯身上停留了一瞬——也只是蜻蜓点水般一下,波痕也无,见她专注地垂眸面向主位,尚算平静恭顺,不像有些女子已攥紧了帕子,当真胆小如鼠。
燕澜毫无痕迹地收回了视线,改变了原先的主意,他懒懒道:“取签筒、朱砂来。”
自有侍奉的下去取来玉制签筒并朱砂,卢德新亲自点了数捧了过来,殷勤道:“陛下,在这了。”
那签筒装了个小半满,卢德新揣摩着用意机灵地准备了正合秀女数量的玉签,燕澜便捉出六个出来,在那朱砂里舔了舔墨,登时玉签一头便是血染般通红。
“朕瞧着你们在这宴上也是受罪,不如速战速决,这朱墨玉签,抽中了,便留下吧。”
说完,也不顾太后沉下的脸,挥袖起身离开了。
卢德新哎呦了一声,臊眉耷眼地跟太后道:“这……陛下的意思,奴才还得照做。”
此时乐伶早已不敢发出声响,在下面跪了一地。
秀女们个个如坐针毡,不知好好的赏花宴怎么到了皇帝面前也要折腾出风浪来。
段含月原本从容的笑意也维持不下去了,若是按流程来,她入宫便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可如今成了抓阄,还是十数人里抓六个,不到半数的可能性,这——
她只能将期冀的目光投向太后。
如柳语珂这般傲气遵礼的女子,早因这脱离控制的发展和玩笑般的态度蹙紧了柳叶眉。倒是虞令绯,看到了新的可能。
她入宫本是思虑良久下的决定,终于在这世付诸行动。一旦决议去做的事情虞令绯总是倾尽全力去做,自打她决定入宫,便没想过要故意落选——且她也是曾有在第一轮就落过选的,那次她便是冲着落选这个目的去的,可落选之后也没什么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