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烟被这一人一狗盯着,觉得有些心虚,她以不喜弈棋为由将周时生赶离,可方才俞宗衍来时,她还邀俞宗衍弈棋来着?
果真,南烟心中这个念头方起,周时生便冷着声音问道:“不是说觉得下棋很是无趣嘛?怎的主动相邀。”
一旁的小灰听不懂话中深意,但能察觉主人不悦的情绪,因此偏着头目光严肃的看着南烟。
小灰用眼神表达无声的控诉,它如今虽识得南烟,但显然已是叛军!
不错,如今的小灰已是周时生的御用猎犬,乃是狗中贵族,如今宫中的太监见了它都得鞠躬示好。
☆、第六十八章
俞宗衍离去后命人打探与南安相关的案件进展, 他待南烟向来上心, 晃论南烟疼爱的幼妹。
长安城近来发生了许多事, 已是暗涌流动之色, 俞宗衍心中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令他心中压抑不安。
他负手立在窗前, 沉眉看着窗外绿意。
这时,身旁的仆从来报, 说是冯希臣相邀, 俞宗衍想起前阵子俞宛清与冯希白通信泄露七殿下消息一事, 正想与之详谈, 便简单收整一番出了门。
这些年两人入朝为官,虽时常见面,但很少交谈,情谊不若少时深厚。
但到了望楼, 沏一壶好酒,谈上几句, 似乎又回到了少时, 那种亲密的感觉又回来了些。
“我曾令人彻查烟儿的亲友却一无所获,至今也不知是何人在暗中操作截获那些信笺。”
俞宗衍沉声道。这事, 周时生并未责怪冯希白与俞宛清, 因此天子不知, 算是给了两家面子。但至今仍未查出暗中截获信笺之人,俞宗衍心中不安。
冯希臣垂下眼帘,举杯轻饮, 低声道:“这事非同小可,是得细查。虽此事信笺是在俞小姐丫鬟手中泄露,但终究与我弟弟有关,我在前段时日便也顺势严查府内人马。”
这般,有了正当的理由,便也顺势揪出周时生安插在府中的内鬼!
周承毅如今并不知晓冯希臣乃天子私生,但看这架势,周时生或是已经知晓了什么?
也不知是何处出了披露,他虽与周时生相貌有三分相似,但天子不想承认他的血脉,必定会令人严守消息。周时生轻易不可能察觉,除非早在多年前,或是冯希臣入读石鼓书院时,他便怀疑自己的身份!
冯希臣想到这,眉头缓缓皱起。
那时周时生才多大?应当十二岁左右,终日蜗居在乾西五所,怎会注意那时年长他的冯希臣?
那时,两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未曾有何相交。
见俞宗衍一直盯着自己,冯希臣收敛脸上神色,低声叹道:“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党派纷争严重,虽我知晓俞家忠于天子,但君王多疑,俞兄或许得注意些,也莫要被有心之人利用了。”
他好意提醒俞宗衍,俞宗衍颔首致谢,“我知晓的,多谢希臣。”
话说到这,两人已恢复了往日的亲密感觉,冯希臣转着手中酒杯,道:“近来我将希白调去了翰林院,是个闲差,时间多了些,因此似乎多有叨扰你妹妹。”
提及这,俞宗衍缓缓摇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宛清被母亲宠坏了,她与你弟弟……”
俞宗衍面色稍显尴尬,冯希臣则是坦率道:“无妨,他们皆是十几岁的年轻人,毋须过多干涉,随着年岁渐长,他们自会慢慢成熟,你看当年你我不也是这般?”
冯希臣意有所指,俞宗衍微微侧目,“当年?怎么。”
“当年俞兄喜欢南学,我是看在眼中的。”
冯希臣故意称呼南烟为南学,果真见得俞宗衍脸上多了丝无奈的笑意,他怀念道:“那时候,虽日日上课读书,课业繁重,但因南烟与希臣两人陪伴左右,日子倒也不算无趣。”
冯希臣应和道:“嗯,当年我们三人还曾一道争那第一名,只是如今南烟已经离世五年。”
“当年我错杀孟养,知晓错已铸成,无法挽回,只求以余生来偿还南烟,不想不过一日,她却落水逝去。”
冯希臣面色暗沉,这一刻,话中终是带上了真心,“这些年,我时常做梦,梦见当日在冯府后院,她拼尽全力来杀我。”
俞宗衍神色微怔,那日的事闹的太大,长安城的人都知晓了。虽后来冯希臣及南易命人莫再提及,他还是从少时的冯希白口中知晓了当日的细节。
冯希臣杀了孟养,这是事实。
冯希臣是俞宗衍好友,南烟是他倾慕的女子,他为离世的孟养伤怀,亦为冯希臣与南烟二人的交恶感到难过。
“那时,我心里很是害怕,因着我知晓南烟是真的要杀我。可在梦里,我却一点都不怕了,我甚至期待她真的出现在我面前,举着剑朝我刺来。”
冯希臣缓缓抬头看着俞宗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宗衍,你知道那种感觉吗?那种无奈、遗憾、悔恨。”
他缓缓靠在椅背上,神色莫名,“我很后悔,那日我便不该躲的,就应当让南烟拿着剑刺入我胸膛,这是我欠孟养的。”
冯希臣面上神色诚挚,双眸隐有泪光,俞宗衍似乎察觉他的情绪,心中竟也产生了那种悔恨的情绪,只他只是沉默着并未说话。
俞宗衍知道孟养于南烟的含义,但她回来后多次找他询问南易一案,却未曾提及冯希臣。
冯希臣一直着心观察着俞宗衍的表情,他一直都知道俞宗衍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若南烟与孟养皆离世,俞宗衍会在短暂的沉默后安慰自己,只他如今陷入沉思,面上神色波动十分大。
南安告之他冯希白口中那位俞相新认的义女便是南烟,他并不曾全信。
南烟若回了长安城,不会去找俞宗衍,而俞宗衍不会也没有那个能耐让俞相认南烟作义女。
但南安信誓旦旦,且冯希白、俞宛清皆证实俞宗衍待那女子不同,他便刻意找了机会试探这位好友。
冯希臣缓缓朝楼下拥挤的人群看去,低声道:“宗衍,如果我说,当日我误杀孟养是因心中存了嫉恨之心,你可信。”
“希臣?”
俞宗衍眉头倏然皱起。
冯希臣似真似假道:“当年我是有些喜欢南烟的。”
俞宗衍叹气摇头,神色郑重,道:“这些都过去了。”
都过去了,南烟如今是炳南烟,他父亲义女。她有新身份,也应当有新生活,只…希望南烟亦如他所想,不要沉浸在过往仇事中。
他并不想看到冯希臣与南烟相互伤害!
“确实,都过去了。”
冯希臣放下酒杯,意兴阑珊道:“我年纪也大了,近来冯希白那小子竟是也开始催我成婚,俞兄你呢?”
“你我同岁,身份不比我,家中父母没催你?对了,我听希白说早些日在望楼,有一女子说是你的人,且同你回了俞家,俞兄是否好事将近?”
“当日一场误会罢了,希臣莫要打趣我。”
俞宗衍并不想透露南烟丝毫行踪,冯希臣也未就此事追问。他靠在椅背上,神色比之前温和许多,“对了,我听说俞相认了一名义女,是外地人士,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今日希白向我提及此事,我还很是惊讶。”
冯希臣笑着打趣,“一个妹妹便让你吃不消,如今你再得一名义妹,恐是有你忙的了。”
俞宗衍垂下脸去,微微苦笑,“怎会,我那……义妹,性情一直很好。”
“一直很好?宗衍与你义妹早便相识吗?怎的此前未曾听宗衍提及?”
“我们好些年未坐下细聊,见面也是说朝政之事,希臣不知也是正常。”
俞宗衍及时岔开话题,两人又聊了些其它的事情,方才双双离了望楼。
一路上,冯希臣脚步轻松,面上竟也罕见的带了笑意。
他年长后并不常笑,看着很是成熟稳重,不若此时,笑起来隐约能瞧见过往的少年模样。
“冯公子。”
有人唤住陷入过往旧事的冯希臣,他应声回头看去,却见柳嫣从一顶轿子中缓缓走出,方才唤住他的正是她身边的丫鬟。
柳嫣立在轿前,双手交叠放在下腹,手里捏着一张秀帕,看着有些局促。
她似乎有些羞怯,未主动朝冯希臣走去,但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容,模样温婉,笑意真诚柔和。
她身旁的丫鬟似乎轻笑了一声,柳嫣脸瞬间红了起来,转身轻轻打了那丫鬟一下。
冯希臣看着柳嫣,温和的笑了笑,主动朝她走去。
两人并肩游玩长安城,直到夜色深重,冯希臣将柳嫣送回柳府后方才回了冯宅。
一进府邸便有心腹神色严肃的来报,原是今日南安想趁机逃离,被捉了回来,关押在侧院的厢房中。
如今周承毅刻意放出假消息,几乎整个长安城的人都知晓南安因妒刺伤于侧妃,如今正被全城通缉,她若是被周承毅捉住,必定会查到冯希臣头上。
冯希臣心腹神色警惕道:“公子,南安十分棘手且再无利用价值,不若……。”
冯希臣冷冷扫视了那人一眼,厉声道:“不准动她,我要她活着。”
那人见此,只得作罢,心中却不知为何大人要做出此种抉择。毕竟此前,他可不是这般看重南安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