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宗衍看向冯希臣,见他不知看向何处未有言语,便颔首同意了冯希白的建议。
三人离去后,冯希臣去了南府西苑外。
今夜,长安城很是热闹,西苑却空落落的,丝毫声音也无。俞宗衍说她今夜同一少年游玩,那应当是还未回府。
冯希臣在巷道内站了良久,方才回了冯府。
夜色已深,冯希白玩的疯了些,至今仍未回府。因着七夕,他给府上的人放了半日假,府内除去个性沉稳的管事,其余人都去了街上玩乐。
冯希臣独自步入冯府,径直去了书房。
远远见着,书房内灯光大亮,他略有疑惑,快步上前将门打开。
屋内,周时生负手立在书桌前,正看着桌面上的画像。
他微垂着头颅,侧脸白皙俊秀。
冯希臣见此一惊,随即冷静下来。
他缓步入内,走至周时生身旁,同他一道垂首看向桌面上那副画像。
画上的是着男装打扮的南烟,她正微仰着下颌,神色倨傲的看着前方。
这幅画像画的是十五岁的南烟。
那时南烟‘弃文从武’已有一阵,她天赋甚高,学得一招半式后,便伙同孟养携了剑,趁夜深无人将他揍了一顿。
那时,他还不会武,被她打的极惨……
想到此处,他双手不由的微微捏紧了些。
周时生听闻冯希臣入内的动静,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再次认真的打量着画像上着男装的南烟。
待冯希臣离的近了些,他方才问道:“这是你画的?”
“是。”
冯希臣并未撒谎,却也未多解释什么。
“画的倒是很像。”
周时生颔首认同,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
他转头道:“那叫席秀的女子今日透了口风,说是替炳南烟母亲炳熙带口信给她,不知为何被南家的守卫盯了上。”
“炳…南烟。”
冯希臣迟疑。
“嗯,她三年前已改随母姓,这事知道的人不多。”
周时生将那副画像微微卷起放在一旁,低声道:“只是席秀今夜趁乱逃跑,暂未寻到人,我猜她可能趁机混入了南府,你在搜查南家与盛京祖陵一事时可以关注一下府内人事,看可有席秀的踪迹?”
他转身离去,须臾,又顿住脚步回身看着冯希臣,道:“南烟要杀你替孟养报仇,你虽为我做事,但我与南烟有旧,并不会出手阻止。”
他摆明立场,语气冷淡。
冯希臣微怔,随即苦笑着垂下头去,“她…告诉殿下的吗?”
“她没说,但我看得出来。”
周时生目光微移,落在前方南烟的画像上,又去打量脸色晦暗的冯希臣。
南烟说喜欢她的人很多,那这冯希臣是否也是其中一个?
想到这一点,他皱眉冷嗤一声,再不迟疑,转身离去。
从冯府侧门出来,周时生坐上早已备好的马车入宫,马车内,他面色微沉。
如今许多事情仍未弄清,南府的人为何要抓席秀?席秀要给南烟传的是何话?南易暗中搜寻盛京祖陵,那炳熙是否也与这盛京祖陵有关?这一切,南烟是否知晓?
还有最重要的是,盛京祖陵中是否真有传说中的无尽财富?
所有的一切,将从平静的大海中露了个头,又被按压了下去。
周时生今夜心情不佳,不仅是因着席秀逃离,亦因着今夜他在南府外候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从未等一个人等这般久,等的心浮气躁,郁气积胸。
南烟落水休养身体,席秀没了踪迹,照这般下去,他与南烟再次会面估计得有一段时间。想到这,他烦躁的叹了口气,疲惫的靠在马车内壁假寐。
但街上很是热闹,他无法入睡,只得沉默的思考起近来朝堂的局势。
他年少,在皇宫中向来行事低调,父皇这几年再无子嗣出生,观大哥周承毅势大,行事再无顾忌,父皇令冯希臣为他做事,似乎有意扶持他与之相抗衡?
冯希臣这人,朝堂后起之秀,家世贫寒,是一个可以扶持的得力助手。
只是他那张脸与自己有三分相像,此前在御书房父皇将他引荐给自己后,他曾着季仲去摸清他的底细,其它都很正常,只有一个疑点,便是两年前,他父母死的有些蹊跷?
周时生心事重重,可即便这样,他脸上也没什么大的表情,他看上去很平静。
街上吆喝声不断,其中一道声音甚是明显, “卖糖葫芦了,三文钱一串,五文钱两串。”
周时生忽的睁开眼睛,看着身前青灰色的车帘出神,想到的却是五文钱两串,真是便宜。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复又再次闭上眼睛假寐。
街上行人拥挤,马车缓缓朝着深宫赶去,一路上走的甚是缓慢。
……
另一边
南烟顺着暗渠一路流向了白龙江,再从一处分支汇入了另一条未命名的河流,这时,她的尸体离长安城已足足有百里远。
她人已离世,但所有人都在念叨着她。
白马寺内,刘伯这夜未归,他听了高僧的话,决定彻夜念经替南烟祈福,还不知南烟已落水离世。
南府,南安房内,徐氏一边照看南安,一边咒骂着南烟。
另一厢房内,南徐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冷冷一笑,侧过身去安心入睡。
与他们不同的是,往日待南烟极为冷淡的祖母在听得南烟落水后自行回了西苑,却是要从床上爬起去西苑看看她,只是被丫鬟拦住了,她病重,稍稍动一下就喘的不行,丫鬟可不敢让她乱动。
长安城街上,施岚风与南烟分离后,在堂兄施岚青的陪伴下去了望楼喝酒,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南烟。
马树乔则重新寻回了之前相伴游玩的女子,朝她大献殷勤,终是取得了原谅,只是仍在有意无意提及南烟,显然意难平。
夜深
俞宗衍携俞宛清回了相府,哪知俞母正神情严肃的候在大堂,她不喜欢南烟。
俞母让俞宛清先回房休息,欲单独留下俞宗衍问话,俞宛清却在被丫鬟带离时,置气般对着俞母撒娇,“我不喜欢那个姐姐呢。”
南烟似乎未曾做过什么事,但很多人喜欢她,也有很多人不喜欢她。
冯府
冯希白这夜玩的太疯,回来的晚了。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大门入府,还是被一直候着他的管事抓住,训斥几句后带去了冯希臣的书房。
书房内的景象仍是周时生离开时的模样。
冯希臣让冯希白坐在他对面,低声询问着今夜的事情。他问的琐碎,细致,却丝毫未提及南烟。
末了,冯希臣终是放冯希白离去。
冯希白打着哈欠站起身来,这时,盛夏的夜风从窗外袭来,将桌上微微卷起的画像吹开,他眼睛尖,看清了画像上的人,不由得‘呵’了一声,道:“嘿,这不是昨日……”
说到一半,他摸了摸自己的右脸颊,疑惑道:“兄长,你怎么有南家小姐的画像啊,还是着男装打扮的。”
冯希臣将画像卷起,道:“这不是她,你看错了。夜深,早些睡觉吧,再过几日石鼓书院便要迎来这半年的最后一场考试,待结束了,放你回老家休息一阵子如何。”
长安城的夏日比冯希白老家热了不少,冯希白闻言欣然同意,再未追问,乐悠悠的回了房内睡觉。
他离去后,冯希臣看了那卷起的画像一眼,随即拿起放在烛火上点燃。
皇宫,乾西五所。
周时生半夜醒来,裘裤有些湿,他第一次做了春/梦。
白日里,他不过是看了南烟白皙匀称的小腿,夜里却梦见这人未着一缕躺在他身下!他咬牙起身,整个人燥热难耐,心中气怒异常。
夜幕下,不少人都念着南烟,或好或坏……
可他们不知,这人已死,死的冤枉又窝囊。
☆、第三十八章
永安五年, 七月初八, 南家长女南烟病逝。
死讯来的突然, 据说是前夜与幼妹打闹, 落水后自行爬上岸回屋, 翌日清晨却发现人已经不行了。
长安城里的百姓前日才得了这位大美人的八卦, 如今正等着看之后她的行事,一时听闻她的死讯, 皆错愕不已。
七日后, 南烟出殡。
出殡那日, 前来吊唁者不绝, 皆为南家小姐年少时女扮男装在石鼓书院结交的同窗,只独独不见冯希臣与俞宗衍两人。
年后翻春,石鼓书院副院长之女王钰秀入宫为妃,得天子盛宠, 三月后传出喜讯,无奈胎儿夭折。天子为体恤王钰秀失子之痛, 破格在半年内将其升为贵妃。
此时离南烟去世已有一年。
盛夏, 长安城中百姓于树下乘凉,闲聊之际再未有人提及南烟此人。生时名声再盛, 死后亦少有人挂念。
*
五年后
凛冬时节, 盛和村。
赵阿婆领着独孙出门, 准备去十里外的镇上买点米。
那小孙子诨名狗蛋,不知道是不是名字没取好,如今已经四岁了, 却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得人,一时没看住不是伤了他人的屋子或是畜生便要伤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