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韶光笑嘻嘻地取了些花瓣馎饦下在自己锅里,其余的于三拿走都扔到了自己锅里。
沈韶光和于三吃饱了,只喝着饮子,看两个小的吃。
沈韶光记得前世自己十六七岁的时候也特别能吃,能一个人吃一只烧鸡,还得再加个烧饼。其实这世现在的年纪也不过十九岁,怎么胃口就不大行呢?难道胃口这玩意儿还玩两世累加?看两个酣畅淋漓的吃货,沈韶光只有艳羡的份儿。
两个小货吃肉吃菜就吃饱了,并没劳动于三再去做一回面片子。
吃了饭,于三领着阿圆阿昌收拾厨房、打扫卫生,沈韶光拎着阿圆给点的灯笼慢慢走回后宅去。
老白作诗说,小宴以后“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
晏殊认为这是“善言富贵者也。”而寇老西的“老觉腰金重,慵便枕玉凉”就俗,忒俗,“未是富贵语”。
后来鲁迅先生也认为白乐天才是真正会写富贵气象的,全不用金玉锦绣之类字眼装点,一字未着富贵,却尽显富贵。
沈韶光也觉得白诗富贵得很,并认为自己现在达成了白尚书诗中一半的成就,“笙歌”没有,却有“院落”,虽无“楼台”,却有“灯火”……想着想着就把自己逗乐了,我这无处安放的幽默感啊!
真正有“楼台”那位,却没什么“笙歌”,正在嘱咐给祖母上夜的仆妇婢子们,屋里烧着炭火未免干燥,茶炉子上留些温水,等太夫人醒了让她略饮一两口。婢子们都行礼答是。又嘱咐了两句别的,林晏退出祖母的院子。
身后,仆妇关了院门。僮仆在前面提着灯,林晏一边想着今晚要调整细化的元正大朝会京兆巡卫安排,一边往书房走。
朔风摇动庭院里干枯的树枝,又透过廊上雕花的棂子,拂过林晏有些冷峻的脸,吹乱了他大氅的系带,拍打着他的袍子角,配合着遥遥的更鼓声和一主一仆的脚步声,响在这冷寂的冬夜里。
作者有话要说:
①“八百斤大寿桃——废物点心”的典故据说与慈禧有关,故事还是小时候不知道是《故事会》还是什么地方看的,也可能是小学生课外读物……
②根据宋范成大的诗改的。
第43章 年底大生意
过完了腊月二十三,便真的是年根儿底下了,各个人家都忙着扫尘土、制春幡、换桃符,并准备屠苏酒、五辛盘、胶牙饧之类应节吃食及祭祀祖先的一应用品。到了腊月二十七八,店铺扫完尘土,挂了新桃符,发过赏钱,便准备关张了,只等过了初五再开门。
沈韶光站在门口与菜贩肉贩们寒暄道别:“新春将至,郎君们家下福寿安康。”
菜贩肉贩也都叉手行礼,笑致祝福:“小娘子福寿安康”,“酒肆买卖兴隆”。
这次送来的肉和菜,但凡过得去,酒肆里就都留下了,而菜肉贩也免去了零头儿,沈韶光甚至还送了他们店里新制的花糕点心,让带回家给小儿女们甜甜嘴,这是市井小人物的礼貌周全和人情味儿。
再次约定了年后送货的日子,沈韶光目送他们离开。
沈记酒肆也是年前最后一天开业了,于三带着阿昌吭哧吭哧地搬菜,剁肉,该码好的码好,该拿到外面冻起来的冻起来,留着过年及年后吃用。
阿圆则在一旁,等着给沈韶光打下手制幡子、写桃符。
这幡子不是簪在头上镂金饰彩的春幡春胜,而是初一时挂在院子里的旗子,用青布来做,大约有迎春之意。沈韶光针线水平一般,但凑合缝个幡子还是行的。
至于写桃符,则更拿手些。
“豆腐坊裘家的桃符拿走了?”沈韶光一边缝一边问阿圆。
“拿走了。今日晨间拿走的,还送了一盒子五香豆干当谢仪。”
沈韶光笑道,“回头用腊肉炒了下酒吃。”
知道店里的幌子、食牌都是沈韶光自己写的,左邻右舍、常往来的小店铺便有来求写桃符的——夫子们不好求,一是求的人多,夫子不耐烦,一是读书人多有嫌写这个俗的。平头百姓、小买卖人看不出这字体那字体,也说不出字的好坏,但沈小娘子好说话啊……
沈韶光觉得自己原来琢磨的抽签摊子可以增加写桃符、画门神服务,那还有神棍加成呢,生意肯定不错。
于三从这边经过,看一眼沈韶光手下粗针大线的春幡,“嗤”地笑了。
阿圆瞪他,“笑什么?你还不会缝呢!”
沈韶光使劲儿点头,阿圆驳得好!今天中午应该加鸡腿儿。
于三脸上带着点笑意,拿着铁钩子去院子里冻肉。
店门上的铃铛响了,沈韶光疑惑,这才巳时就有客人来吃酒了?莫非又是来求写桃符的?
毡门帘子被撩起,进来一个女郎,胡服骑装,手里拿着马鞭,身后跟着婢子侍卫,沈韶光一怔,这位还真不是来求桃符的。
沈韶光放下针线,站起来迎客:“女郎请里面坐。”
女客看看沈韶光,又扫了一眼店里,把马鞭递给婢子,“便是这里吧。”
她身后两名侍卫便有一个行礼,走了出去。
沈韶光用托盘端了红枣枸杞饮子出来,笑道:“女郎请喝口饮子暖一暖。”
女客身旁的婢子接过托盘,疑惑地看一眼里面的饮子,到底摆在了主人面前的食案上。
那女客却是不讲究的,端起来喝了一口,挑眉,“嗯,味儿不错!”
沈韶光笑着道谢,其实这饮子本来没这么甜,知道这位的口味,刚才在后面又专门给加了蜜。
沈韶光奉上菜单子,疑惑何以这位大过年的跑到小酒肆里来——公主也兴微服私访民情?跟那位热衷幸福度调查的副市长倒是像,都能被评为感动大唐十佳人物了。
想到那位副市长,沈韶光突然想起庞二娘和秦五娘来,然后便不由得发散了一下,莫非难道,难道莫非这位也是林少尹的桃花?
“听说这火锅子是崇贤坊一个酒肆里传出来的,莫非就是贵店?”福慧长公主指着菜单子问。
沈韶光笑道:“确是小店儿。女郎要点一个锅子尝尝吗?”
福慧长公主来了点兴趣,“好!便——每种都上一个吧。肉和菜蔬你看着上。”
沈韶光赔笑,“小店锅底子有七八种呢,都上来,弄的这屋里雾气昭昭的,沾染到贵客的衣服上,恐怕不雅。莫若先来个奶汤的?可涮的东西多,味儿也好。”虽说开店的不怕大肚汉,但糟蹋东西总是不好。皇城外自有皇城外的规矩。
沈韶光的借口找得实在好,想到自己一身肉味……福慧长公主点点头,“也好,便按你说的安排吧。”
沈韶光笑眯眯地退下,就没有一个小娘子愿意沾一身浓郁火锅味的,前世看新闻,还有妹子为挡火锅气,穿雨衣去吃锅子呢。
裴斐进来的时候,便看见福慧长公主端坐食案前,一个铜火锅子热气腾腾的,旁边另有两张食案上摆满肉食菜蔬,一个婢子正伺候她,往碗里捞肉,沈记的小娘子则在一旁烫酒。
裴斐心里苦笑,上前见礼,因公主微服,便只称“六娘”——福慧长公主行六。
“我一猜,便知道裴郎又来崇贤坊林少尹这里了,故来相候。”福慧长公主笑眯眯地道,又指指自己对面的位置让裴斐坐。
沈韶光还从没看这位桃花眼风流相的裴郎露出这样无奈的神情。
裴斐在福慧长公主对面的食案边坐下,沈韶光体贴地也给他摆了锅子,雾气腾腾的,可以遮些脸色。
“我尝着这肉圆子不错,店主小娘子也给裴郎一份!”
沈韶光便果真给裴斐也上一份。
“这个豆腐也好,怎么这么多孔洞?”
“这是冻了的豆腐。”沈韶光答道。
“这个吸饱了汤汁也有味儿。”
沈韶光便也给裴斐上了一盘子。
“这个肉圆子竟然是两层的……”
“这是什么,脆生生的,有嚼头儿……”
沈韶光一样一样地给裴斐添菜。一会儿工夫,裴斐面前的食案便放不开了,也另摆了两张食案在旁边专门放涮品。
看着吃得舒畅的长公主和忙得乐呵的沈店主,裴斐破罐子破摔,也拿筷子吃起来。
沈韶光暗赞,这就对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先吃了再说。
可惜裴斐没吃两口,公主就停了筷子,拿婢子递上的丝帕擦擦嘴,又对沈韶光摆摆手。沈韶光赶忙带着阿圆上前,把放锅子的食案撤下,另摆了食案,放上一杯饮子,然后就很有眼色地躲去厨房装不存在了。
“裴郎想来明白我的意思,不知愿意否?”
裴斐心里发苦,嘴里也发苦,正琢磨措辞,福慧长公主又继续开口了,“愿意便愿意,不愿意便不愿意,何苦躲着不见,做小女儿状?”
裴斐面色发红,站起身行礼,沉声道:“臣不愿。”
长公主挑眉看他,目光在裴斐俊秀的脸上还有肩膀、腰身、长腿上扫过,幽幽地叹一口气,“那就罢了……”
裴斐没想到福慧长公主竟然这么容易就“罢了”,有些愣怔。
福慧长公主站起身来,沈韶光连忙从厨房出来相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