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太夫人拊掌赞道:“小娘子的饮食之道竟然合了圣人言论,难怪一般庖厨难及!”又道,“小娘子这粥叫八宝粥固然切实,叫‘君子粥’更妙,和而不同,君子之道也。”
沈韶光觉得江太夫人简直深通菜品命名之法,翻译讲究“信达雅”,这给菜品命名也讲究“信达雅”。“君子粥”名字一出,喝的人是不是也自觉生出些坦荡荡的君子之气来?
祖母和沈小娘子竟然从吃的说到了君子之道,颇有魏晋清谈的意思,林晏看看相谈甚欢的二人,有些无奈地笑了。
与江太夫人聊了阵子天儿,沈韶光看看天时,站起告辞。
江太夫人亲送到屋门口,笑道:“好些时候未能如此欢畅地说话了。小娘子若得了闲暇,常来老妇这里坐坐。”
沈韶光点头:“太夫人留步,以后儿必来叨扰的。”
太夫人让身边的仆妇亲送沈韶光出去。
那仆妇拎着食盒,到门前才递给沈韶光,又笑着谢了一回,沈韶光也客气回去。
出了角门,再回头看一眼,沈韶光慢慢走回酒肆去。
回了店里,打开食盒,发现里面是荷包盛着的四个小银锞子,一对牡丹花形状的,一对小鱼形状的,崭崭新,估计是为了新年元正新倾的压岁锞子,一个半两重,加在一起也有二两了。
对比每次林少尹给的饭钱和小费,沈韶光觉得奶奶就是奶奶,孙子就是孙子,看太夫人多体面多讲究。
从宫里出来时,沈韶光的积蓄十去其八,出来又花了些,这些好拿好用的金银锞子一个也没剩下。现在赚钱虽然多,但总不如这个花俏漂亮,等回头过年,便拿这个给阿圆他们当压岁钱。
林宅里,林晏在陪着祖母说话。
江太夫人刚才精神兴奋,这会子有点乏了,但孙子在身边,还是愿意跟他聊聊天儿。
林晏帮她掖一掖搭在身上的鹿皮毯子,含笑与祖母慢慢说些家常话。
“如今的小娘子们啊,真是好。比如前阵子遇见的那姓什么的女郎,还有这沈记的小娘子,都是又好看,又有气度。”
旁边的仆妇笑了,“太夫人又忘了,姓秦,秦仆射家的五娘。”又看一眼旁边的林晏,小声提醒太夫人莫要把市井女子与可能的孙媳人选相提并论,“这沈小娘子固然好,却不能与秦家女郎比的。”
江太夫人点点头,有些感慨地笑道,“身份门楣这事有时候说变就变,没意思得很。但做亲的时候,又不能不论。家家如此,人人不悟。”
林晏鬼使神差地竟然与祖母解释:“这沈记女店主出自洛下沉氏,只是家道中落了。”
江太夫人有些惊讶,仆妇们也惊讶,仆妇们惊讶的除了这沈小娘子的身世,还有——自家阿郎是如何知道的?
江太夫人却想起从前经历的风雨来,虽然老了糊涂了,但有些事却如同刀子刻下的印记,虽经过多少年也擦不掉的。
作者有话要说:
林少尹:阿荠原谅我!以后每天给你当火炉子,求不嫌弃!
韶光:呵!
第42章 各自小年夜
沈韶光小心地把一个多层桂花糕从模子里取出来,放在大盘子里,往上面点缀核桃仁、榛子瓤、松子、红枣等干果子,点缀完了,又淋上一层桂花蜜,闻着香甜,样子也漂亮。
这是人家订了今晚祭灶用的。
阿圆围着操作案台转一圈,“这么大的糕,总得有十来斤重。”
沈韶光一边淋花蜜一边逗她,“这才哪儿到哪儿啊,还有八百斤的大糕点呢。”
阿圆瞪着圆眼睛,满脸的小娘子又在蒙人。
“说前朝的时候,有位老太后过千秋。京里有个花糕铺子,为了讨老太后开心,决定进个不一样的寿糕。但皇宫大内,什么糕没有?怎么才能不一样呢?”①
阿昌和阿圆都歪着头听沈韶光讲古,于三瞥他们一眼,手底下的活儿不停,却也张着耳朵听。
“花糕铺子就琢磨着,既然花样儿上有限,那就做大!大了就壮观了,也彰显我天朝风范不是?”
“这一做,就是八百斤的一个花糕寿桃。问题是,这东西哪是那么容易就到了太后跟前的?等打通了宫里的关系,把这花糕寿桃献上的时候,上面都长绿毛了。”
阿圆追问:“然后呢?”
“然后就扔了啊。”沈韶光看她一眼。
阿圆跺脚嘟嘴。
沈韶光笑着招呼阿圆跟自己一起把装饰好的大桂花糕放到大食盒里。
等放好了,盖上盖子,沈韶光才补充故事的结局,“然后啊,就传出一句话来,叫‘八百斤的大寿桃——废物点心’。”
阿圆噗嗤一声笑了,“小娘子太促狭!”阿昌也笑,便是于三也翘起嘴角。
沈韶光也微微地笑了,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莫要跟那花糕店老板似的做太丰满的梦——比如把旧宅买回来。
那日从林宅回来,沈韶光又连着做了好几日的旧梦,大多是原身幼时事,捕蝶钓鱼荡秋千,写字画画吃糕糕,耶娘都是年轻模样,兄长是个可爱小少年,醒来后沈韶光总要惆怅一会子。
前世的时候,沈韶光睡眠质量很好,现在这般多梦,或许是穿越综合症吧?
说来好笑,沈韶光甚至还梦见更荒诞的。自己已经是长大的模样,阿耶阿娘却还年轻。
阿耶愀然不乐。
阿娘问他,阿耶道:“阿荠要出嫁了,真是舍不得。”
阿娘无奈,“小郎子真是挑无可挑了。世家子弟,进士及第,那样的样貌,性子也沉稳,还想怎么样呢?况且就在这京里,想见也就见到了。”
还是少年模样的阿兄跟阿耶一块摇头,“终究嫁了人,不若在家里。”
梦里的自己却眯眯笑着,于花影儿中瞥见一个颀然的身影。
……呵,原来是春梦一场。
想到这个梦,单身狗沈韶光看着满厨房的锅碗瓢盆、花糕点心,心里更惆怅了,真是可惜,那花叶太密,竟然没看清楚梦里的未婚夫是什么样儿的,也许是年轻时候的古天乐呢?
外面有人来,“店主娘子?”
沈韶光答应着,从厨房出去。是订那大桂花糕的来取货了。
沈韶光揭开食盒的盖子,给他验看过,又把他订的其他花糕点心放在另一个食盒里,嘱咐一定要小心,莫要颠散了。
那管家模样的客人留下银钱,笑着谢过沈韶光,说一会让人送食盒来,便让身旁的奴仆拎着糕,告辞走了。
订花糕蜜供的陆陆续续来取,到第一声暮鼓敲响时,订的糕便都取走了。
沈韶光让阿圆把今晚歇业的牌子摆出去,便和于三一起准备自家祭灶的东西还有晚饭。
这时候的祭灶比后世要隆重得多,鸡鸭鱼肉糕点都要有,特别不能少了酒和胶牙饧,宫里还要专门宰杀黄羊,烧黄羊肉。
这胶口饧有块状,有条状,还不是沈韶光小时候吃的“糖瓜儿”。
沈韶光总觉得那糖瓜儿要更好吃些,跟小个儿鸡蛋差不多大,类似瓜的形状,皮儿很薄,里面中空,皮儿上有装饰的绿色或者橘红色花纹,咬一口,开始脆得很,然后就黏了,甜甜的。
现在的胶口饧缺的就是那点脆劲儿。
不管什么糖,都是为了甜甜灶君嘴的,同理还有酒。最诡异的是此时祭灶还要把酒和糖抹在灶君嘴上,简直像孩子的扮家家酒游戏。
灶君是男人,这拿竹箸蘸酒水喂灶君的活儿阿圆不好动手,便由阿昌来做。
等他点完,沈韶光笑眯眯地祝祷,希望灶君酒饱饭足登天门,勺长勺短勿复云,乞取利市归来分……②
其实这祭灶一般都是男人来做,所谓“男不拜月,女不祭灶”,但沈家再没旁人了,便只好沈韶光自己来。
沈韶光又化了纸钱纸马之类,于三阿圆阿昌也跟着磕了头,送灶王这位厨房的老大上天,祭祀也就完了。
然后便是小年夜饭。这时候还没有“小年”的叫法,这一天也没什么规定的吃食,大约都是跟着灶神吃。
沈韶光准备了锅子,关了店门,四个人热热闹闹地吃涮肉。
沈韶光把涮过的豆腐捞到碗里,蘸着麻酱、虾油、韭菜花的三合汁吃,又涮菘菜、萝卜、芋头之类,肉却吃得少,只涮了几个鲜肉丸子就算了。
阿圆、阿昌都是肉食派,对各种肉片肉丸,百叶肚丝、猪血鸭血豆腐都没抵抗力,一盘子一盘子顺到自己的锅里,吃得热烈欢畅。
于三则内敛得多,只用奶汤锅涮羊肉和菘菜吃。
看沈韶光吃了几个灌汤小肉圆子就停住,于三站起来,“我去揪点馎饦,你们谁要吃?”
阿圆和阿昌都摇头,正吃得欢,谁要吃馎饦?你说这火锅子怎么就吃不够呢?难道真如小娘子所说,上辈子是火锅精?
沈韶光举手,“我要一点儿,要薄的,好煮好消化。”
于三皱眉给她个“怎么这么挑剔”的眼神儿,自去拿和好的面做馎饦。
沈韶光日常被于三公主嫌弃,没什么主人威严地眯眼一笑。
不一会儿,于三就用小竹盖帘托着一些馎饦片出来,一些是捻细细褶儿的花瓣馎饦片,一些则是普通的韭叶形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