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挤在绣云坊店铺敞开的窗子外,不停地向里面张望着,议论着。
一幅如真似幻的绣锦挡在窗前,勉强能看到提着绣锦的是一男一女。
陆香泉迈进店铺的脚忽然一收,差点儿跌个趔趄,急切地小声对伙计道:“快去将贵客请到后院去!关窗!关窗!”
伙计忙不迭点头应着,便要进铺子,又被陆香泉叫住:“跟店外的各个商家好好说话,别得罪人!”
“晓得,晓得。”
片刻,赔礼声,请求声乱成一片。
陆香泉在后门边忍住迫切的期待,端出当家的威仪来,静静等待三个贵客到后门来。
沈弄璋与满春缓缓地收起绣锦,带着耿介自行到了后门,便看到了绣云坊的当家人。
“陆先生,翰章商队有礼。”沈弄璋将绣锦的布卷交给耿介,施礼道。
“沈当家的客气。”早已在后院听到有人叫出沈弄璋的姓氏,陆香泉立即还礼,再摆手示意,“请随老夫到后院喝一碗消暑茶。”
“老陆,你店门口闹哄哄的,吵嚷着有什么宝贝,让老哥几个都借光看看。”
刚到了后院天井,其他几个相邻铺子的当家人也都从后门奔了过来。
陆香泉自己都没有看到,又不好驳了这些朋友的请求,便呵呵地笑道:“哪里敢忘了哥几个,这不是想请贵客进屋之后再去请哥几个么。”
天井中有一棵老槐树,树下一口井。此时郁郁葱葱,躲在其上的蝉鸣响亮。
沈弄璋环视后院一周,猜想这么多的房间必是各个商铺的仓库,同时也该是休憩之所。
她此次所来就是为了展示绣锦,当然是越多有话语权的人看到越好。于是指了指老槐树,浅笑道:“翰章商队沈弄璋,见过各位当家人。这里光线最好,可以看到绣锦最好的效果。”
陆香泉猜出了沈弄璋的用意,暗笑这丫头到底年轻。
这些人中,他绣云坊敢称第二,没人敢叫第一,没有他点头,谁也不会主动出价,想要玩“价高者得”那套把戏,呵呵,行不通!
其他几个当家人也都是人精。
其实早就在外面听到了原委,有些甚至已经从绣云坊的窗户里窥得一星半点儿,现在看到沈弄璋这么年轻,手里却有这样的宝贝,也看出了沈弄璋的心思。所以谁也没有露出一点点情绪,都一脸期待地说道:“还请沈当家的为大家展示。”
绣锦再一次被展开,上半段在树荫下,下半段在阳光中。
如果不是亲眼看着满春和耿介将绣锦展开并提着边缘,在场的八家当家人几乎便认为这是天降的祥瑞——神鹿再现!
绣锦上的半边榕树巧妙地与槐树树身贴合,榕树垂下的条条气根扎进了一汪蓝盈盈的溪水之中,一头浑身银白的白鹿就亭亭地站在溪水边,昂首望着上方。
溪水蜿蜒向远方,蒙蒙雾霭遮住了周遭的景致,宁静致远,白鹿仿佛踏雾而来的精灵。在阳光的照射下,整体蒙上一层暖色,溪水与白鹿在阳光之下微微闪光,好似反射一般。
而槐树的阴影又正好落在绣锦的上端,与此时的阳光树荫融合得仿如一体。
满春与耿介的手腕微微一抖,绣锦跟着如水波一样微荡,看上去好似风吹树叶沙沙,溪水缓流淙淙,那白鹿身上更似映了微蓝的水影儿,美得无以言表!
八个心中打着算盘,准备压价的当家人各个目瞪口呆,看得如痴如醉!
半晌,有人忍不住发出疑问,语气尽力保持着自然:“这是绣的?”
“正是。”沈弄璋温声回答。
另外几个当家人在询问声中都回过神来,跟着陆香泉缓缓迈步凑上去,分散着仔细打量绣锦的细节。
一个当家人绕到绣锦背面,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一面也有神鹿!”
双面绣而已——沈弄璋微笑着,没有说话。
“当真有高人能绣双面绣!”陆香泉压抑着激动,将目光从纤毛毕现的白鹿身上移走,慢慢地转到绣锦后面。
倘若不是这么多人在这里,陆香泉恨不能扑上去抱着绣锦打两个滚!
神作!这是神作!
“沈当家的打算出什么价?”到底还是稳住了心神,陆香泉咽了咽口水,恢复了气定神闲的态度,镇定地问道。
其他几人虽然很想出比陆香泉更高的价格,但碍于陆香泉的身份,谁也不敢出声,更是识趣地告辞而去,临行前还要不舍地再偷看绣锦两眼。
“此锦不卖。倘若陆当家能猜到小女子的心思,此锦送与当家!翰章商队另外几十幅绣锦,也可以由绣云坊先行挑选购买。”
沈弄璋笑得柔和,语气更柔和,温温柔柔地说出了她的要求。
第49章 高门难进(上)
初九晚上,聚贤客栈的门槛几乎被踏破。
有上门打听翰章商队的情况的,有询问翰章商队是否还有绣锦出售的,还有人打听到了茶煮蛋的事,不停询问糙纸是什么。
沈弄璋现身一一作答,绣锦还有,但需要理清其他货物后再拿去大市。
至于糙纸,现在询价的人很多,翰章商队带得不多,需要容后商榷。虽然暂时买不到糙纸,但沈弄璋又发了一些写有“茶煮蛋”的糙纸给众人,刘义配合着卖了上百个茶煮蛋,甚至单独包装的茶叶,也卖出去不少。
倒是有几个行商当家人很是聪明,竟提前询问沈弄璋的往返路线和下次赶哪个地方的大市,看看是否顺路,希望能提前预定货物。
对于这些当家人和问题,沈弄璋全部记下,问清何时离开贤门,并答应一定在他们离开前去拜访。
神鹿原来是沈弄璋弄出来的噱头,虽然看到那绣锦的都认定神乎其神,但到底还是绣锦,聚贤客栈的众位商家一致感叹还是小瞧了沈弄璋,这女子卖东西的手法也是另辟蹊径,怕就是那绣锦上的神鹿托生的,太神了!
直到亥时,沈弄璋才与大堂的所有人聊完,大家吃了茶煮蛋,又聊得笑呵呵,虽然买卖没有定下来,但却都喜欢沈弄璋这个人。
长得漂亮,会说话,会做人,又如此年轻,有些家中有适婚年龄的人都忍不住打起了她本人的主意。
好在大家都有分寸,只是委婉地问了问沈弄璋的身份,得知她是“启部公主”,已经吓退了大部分,这身份实在有些高攀不起。
至于她今晚的应答,聪明人自然明白,都是搪塞之词。
那神鹿绣锦被她卖给了绣云坊,其他的绣锦必然也会被绣云坊买去,还哪里有别人的份。
但大家都是商人,也知道在商言商,只希望绣云坊能手下留情,给他们留一些。
第二日,沈弄璋没有去大市,留在住处盘账。
“细盐三十斤,一千五百钱——璋儿姐,那三宝舍的名刺送来四天了,你不是说‘等几日’就回复他们么,怎么不回复?”耿介一边报着数字,一边问道。
三宝舍是贤门县城最有名的笔砚行,不止如此,三宝舍的店主孟希官正是余殿邦的外孙。
初六那日,有三宝舍的伙计送来孟希官名刺,相邀沈弄璋一叙。接名刺的是耿介,按着沈弄璋早已交代的话回道:“实在对不起,当家的正在点货,准备明日开市,之后一定拜访。”
那伙计倒也爽快,记下话便走了。
然后,就没有下文了。
“孟希官主动联系你,去谈一谈,至少更有把握攀上余殿邦的门路吧。”耿介小声说着。
“不急,等等绣云坊这边。”沈弄璋啪啦啪啦拨着算盘珠子,慢慢答道。
一说到绣云坊,耿介更是有话说。
“璋儿姐,你连个提示都不给陆香泉,他怎么可能猜到你那绣锦是给余殿邦的?满春大哥虽然明里没说什么,但心里应该也不解。你可是要把红族供给启部的特级绣锦送给余殿邦,总要跟满春大哥解释清楚呀。”
“我昨天不是解释过了,陆香泉经验老道,他一定知道咱们的目的,只看余殿邦是否想要这特级绣锦了。”
“这算什么解释?”
耿介其实明白沈弄璋“不可言传只能意会”的意思。
经商这事,有时候真说不明白,往往一件物件,一个眼神,或者完全无关的一句话,事就成了——但满春是武将,他不明白啊,如果心生怀疑,即便表面没有显露,总归关系会疏远。
“等到见到余殿邦,满春大哥就懂了,我们都要对得起满春大哥对我们的信任。”沈弄璋看穿了耿介的小心思,说道。
“你是怕陆香泉那边失手,所以才不肯去见孟希官的吗?”
“嗯。如果我先去见孟希官,很可能就彻底见不到余殿邦了。”
“为什么?”
“绣锦是个大饵,如果只秘密地吊余殿邦,一定成行。但我还需要打开绣锦的销路,所以不能只让绣云坊知道红族绣锦的存在,以免他们压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