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时意少被他野蛮对待,正要转身踢他,却遭他从后抵住,沉嗓含混热气落于腮边。
“你先动的手,不能怪我。”
“辛劳多日,你、你先歇息不好么?”
“我得先把欠你的这几日补一补,”他哼笑道,“以证明,我没那么容易‘疲软’。”
阮时意数日未见他,多少存了点念想。
眼看纱幔倾垂,将盛夏酷热与融融春光分隔,遂由着他了。
徐赫低头搜寻她的唇,动作不紧不慢,柔声道:“阮阮可曾记得,我当初是如何娶的你?”
阮时意感受微凉气息随他覆压而下,逐寸击退炎夏燥热,免不了一哆嗦。
徐赫等不到她回应,噙笑提醒:“我与你初见后,跑去我爹面前跪着,恳请他收回成命,别再央媒向别家提亲……你大抵不知,我和我爹之间,为此事置气好几年,直至把你娶进门。
“你清丽优雅,温柔贤淑,才华横溢,善良仁和……他老人家见了,很是喜欢,才放了我一马。可见……即便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不乏美满姻缘。”
阮时意讶异他的话多,闷声道:“你怎又扯这上了?”
雪白轻纱如梨花凋零,如他嗓音轻柔。
“我是想……让你少操点心,让晟儿作选择,若静影小丫头答应了,但好不了,由晟儿自己承担;若小丫头痊愈了,却不稀罕他,也是他自找的。”
他伸手为她按摩肩膀,并未着急挞伐。
阮时意蓦然记起,徐晟曾言,他为徐家长孙,实则长年累月受大伙儿悉心庇护,庸庸碌碌……
兴许在山水大师祖父和首辅父亲的荣耀下,那孩子亦曾自卑过、困惑过。
大伙儿努力在前披荆斩棘,竟从不曾考虑过他真正想要的、真正想去守护的,全然忽略了他早非稚嫩孩童,更将他的动心动情视为小孩子的稚气念头。
阮时意自知对子女过份挑剔严苛,对孙辈则过份保护宠溺,以致酿成今日之局。
幸好,这局面并不算太难看。
“你的意思是……让我少管他们?”她语气略显怨怼。
“对,你少管他们,多管管我。”
他食指作笔,以皴描坡,渐渐延伸,虚画出疏离秀丽的水波、细沙、丝草……
阮时意闭上眼,似觉背上平添无垠碧空、亘古连绵的雪山,而他的指尖撩动清冷夜月,一点点将夜色洒落在起伏峰峦与峡谷中。
既盼他干点什么,又耻于启齿。
“三郎,你至今没告诉我,当年那门好亲事……是谁家的。”
“真要说?”他俯身把脸埋在她散落枕边的柔软青丝中,小声道,“好吧,是当时信安公主。”
阮时意一呆:“你、你居然差点当了驸马爷!当了圣上的姑父?”
“没……差远了,八字没一瞥,”徐赫轻舐她耳珠,“不说这些陈年旧事,你只需要记住,你嫁给我好多年,老醋早没了味儿,别乱吃,吃了有害无益。”
“难怪皇族人对你崇拜至斯,信安长公主毕生作画,寡居京郊,要不你抽空……唔……”
徐赫适时堵上她的唇。
摩挲片晌,他“嘿嘿”干笑两声,贴着她的鼻尖,含混不清地宣告:“看来,我家阮阮说服不了,得睡服……”
之后那二字,几不可闻。
阮时意已知其意,恼羞成怒地在他下巴啃了一口,引发共效鸾凤的绸缪眷恋。
屋里屋外,皆是狂风暴雨。
案上孤灯摇摇晃晃,终归没耐住被透窗而入的夜风。
至死方休的缱绻,使阮时意蔓生某种错觉,仿佛人世间仅剩下他与她的绮丽。
别的,已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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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和被浪同时消停,一拢幽香因晨曦微露而散。
如常,徐赫欲趁大清早撤回倚桐苑。
奈何他的妻以脸颊抵在他肩头,玉臂则绕在他另一侧的臂膀。
漫长一梦三十五载后,他头一次感觉到她的依恋。
不在过往生死攸关时,也不在夜间炙烈涤荡间,而是在天色半昧半明中。
徐赫无端忆及去年在集贤斋重逢的那一幕。
那时他正忙于挑选墨锭,忽听女子交谈声,其中一句“别胡扯”,像极了“亡妻”的嗓音。
于是,他不经意抬头。
她立于门口,逆着耀眼金芒,嫩肤倾雪,娇颜如花,活脱脱便是新婚燕尔时的模样。
然则那苗条身段、少女清雅的装束警醒了他——他的妻不可能这般娇嫩,也不再是少艾模样。
后来在城南的书画院内重逢,他几乎不敢多看她一眼,尤其听闻她自称“徐太夫人助养的孤女”。
多亏他伤痛后念及细节,察觉她的细微反应,才不至于硬生生错过她、错过这个家。
回首她的一次又一次将他推开,过后一次又一次心软,恍然如梦。
“口是心非的小老太婆……”
把“欲拒还迎”诠释到了极致。
他偷偷捏了捏她秀鼻,心满意足拥紧她。
迷迷糊糊重新入梦,不知过了多久,院落内仆役四下走动声惊醒了二人。
从晨光透窗的明亮程度判断,此时估摸着为卯初,缘何动静如此之大?
阮时意揉着惺忪睡目,伸手捂住打哈欠的嘴。
门外传来沉碧的声音:“姑娘,大人捎来消息,说是……圣上今早将派人交还《万山晴岚图》,您是否该稍作准备?”
徐赫微惊,正欲下床穿衣,被阮时意一把拉住。
“外头人来人往,你如何掩人耳目?”
“总好过她们进屋见了这、这样子吧?”他偷瞄她光洁如玉的肩颈。
阮时意把他拽回,绕过他下地,将掉落一地的袍裳抛至帐内,自顾取了新中单穿好,方唤道:“沉碧,将洗漱用具放屋里即可。”
她想着先把人叫进来,再找个借口让丫鬟们去忙活别的,好让徐赫伺机溜走。
未料,沉碧推门,与静影端来两盆水、两份软巾、青盐、小刷,还不忘取来一套新净整洁的男子青袍、白玉冠、玉带等物,无一不全。
“……”
阮时意只想捂脸。
静影、沉碧放下诸物,讪讪等待她的吩咐。
她摆了摆手,极力以平静语调让她们先忙别的。
徐赫听房内无甚动静,探头张望,乍见自己的衣物俱在,老脸或多或少有点灼烧感。
“欸……我夜里过来,必然惊动静影。可那孩子未免太耿直了些。”
他摇头叹息,蹑手蹑脚披衣穿鞋。
“还好意思说!”
阮时意白了他一眼,匆忙洗脸漱口,自行绾了个简单大方的发髻,换过淡青罗裙,先行出屋,到小膳厅用早食,把他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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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徐明礼特意在早朝结束时快马加鞭赶回府,带领徐家上下,在大门外跪迎祖辈名作。
皇帝派出阮思彦、傅元赟这两位翰林画院正副使作代表,由洪轩亲领一队内卫,及百名禁卫,浩浩荡荡护送《万山晴岚图》归府。
洪轩一身甲衣,如往常刚健威猛又不乏温雅。
他许久未在阮时意前露面,当下人多嘴杂,只微微向她颔首致意。
内侍官宣读赐还晴岚图的旨意后,徐明礼等人恭恭敬敬接过圣旨及五个卷轴,表现出激动万分、感恩戴德状,盛情邀请众官员入内奉茶。
阮思彦谦逊客套一番,顺着外甥之意,率领余人,阔步跨进首辅府。
他本就身形颀长精劲,此番虽着繁复绯色官服,仍掩不住清心寡欲的纯粹,与孤傲高洁的深邃。
“圣上早已颁布谕令,命大宣境内藏有晴岚图最后一卷者将此画作交还,然而……一个月过去,暂无音讯……”他深深叹了口气,“以老夫看,此画若非落在异国异族之手,怕是已……”
徐明礼兄妹三人均面露忧伤,徐赫夫妇并立于徐晟、毛头等孙辈之侧,闻言同时蹙眉。
阮思彦软言安抚了两句,视线扫向竭力装低调的徐待诏时,眼底无可避免闪过浓烈震悚。
今日,徐待诏发束雕莲玉冠,淡青灰缎袍彰显笔直身姿。
容色干净,清秀绝俗,褪去粗犷意味,一派风流蕴籍。
徐赫想起自己未和上司打招呼,忙上前数步,礼貌向阮、傅二人问安:“下官见过阮大人、傅大人。”
傅元赟自从书画盛会当夜的宴会上在与徐赫辩论后,视他为不可多得的青年奇才,更因他对“探微先生”画风的理解而倍感骄傲,私下关系相当不错。
此际骤然相见,傅元赟乐呵呵打量他:“徐待诏还是刮了胡子更雅气。”
徐赫经他一提,暗呼不妙。
习惯只在去翰林画院才装模作样稍作装扮,贴点假胡须、抹点黄色粉末,黏贴眼角等,将自己略微丑化……偏生近日休假,今儿在娇妻处睡过头,且被丫鬟们识破,他完全忘记乔装!
傅元赟转而望向他身边的阮时意。
她发髻上插有一根莹白油润的镂雕莲花纹羊脂玉簪,看得出已有一定年份;又斜斜附了一支样式别致的金丝缠莲嵌珠簪,那颗拇指头大小的珍珠,恰恰是皇帝恩赐给徐待诏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