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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桥 (扶兰)


  李长庚又道,李家先祖也是清兵入关后逃难到大明山下的,靠着给当地人种地做工过活,为人十分淳朴厚道,入山砍柴时见这和尚孤单可怜,便常常给他送点米粮咸菜之类的,如此送了三年,明山和尚觉得李家先祖是个诚心人,便传了那套拳法下来。
  顾岳看看李长庚,再看看前面闷头挑担走路的大姑父,觉得“李家先祖淳朴厚道”这个说法,应该是有点道理的,换了他是明山和尚,遇着李长庚这么憨直热心、送米送菜一送三年的农家子弟,说不定也会另眼相看。
  等听到李长庚说,明山和尚收拾了一窝不识趣来找他麻烦的土匪,因为出家人视钱财如粪土,便将匪窝里的银钱财物都送给了李家先祖,又指点李家先祖在如今李家桥这个地方买田起屋;顾岳心里突地一跳,觉得有些不对头啊?衡州商会那个蔡老板和他讲古时,只说李家是世代居于大明山下,可没说是和明山和尚差不多同时从外面逃过来的?是李姓人从一开始就有意让人误会他们比明山和尚早得多来到这大明山下?
  还有,李家祠堂里供着明山和尚的神位……
  顾岳觉得自己似乎猜到了一些什么。
  此时日头渐高,顾岳一行人遇见不少沿河村子里挑了稻谷往八桥镇去的,三五成群,倒也热闹。听得李长庚在讲明山和尚如何如何,立时有人兴奋地插话附和。这些人虽然没有李长庚的本事挑着重担走路时也能长篇大论地说下来,不过你一言我一语,倒是将明山和尚的种种传闻说得活灵活现,诸如能降南山猛虎能捉水中蛟龙、常常将大明山上的土匪强盗当成仆从使唤、摆了个八卦阵骗得进山的一支清兵绕晕在山里也没摸到庙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呼风唤雨还能看相算命……顾岳听得简直以为这是诸葛亮再世刘伯温重生。
  说的人一个个眉飞色舞,仿佛自己便是那得到奇遇的李家先祖,明山和尚的本事越大、传闻越离奇,自己越是脸上有光。
  顾岳听到后来,倒不再在心里嘲笑这些太过夸大其辞的传闻了。
  昆明城的街巷之中,他也时常会听到当地的老人讲古,将曾经世镇云南的沐王爷说得神乎其神,仿佛那就是自家祖先,一提起来便满面红光、口沫飞溅。
  喜欢吹捧自己家乡的传奇人物,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二十里路,又挑着重担,即使同行人多,一路说说笑笑,也并不轻松,路上歇了数次,直到近午时,才望见清江河边岳峦起伏的尽处那个人烟稠密的镇子。清江河在此处拐了一个大弯,河道变得开阔,水流变缓变深,开始宜于行船,船只沿河而下,可以经过县城,驶入湘江,直通衡州;加之此地背临群山,一遇盗寇匪害便可退入山中躲避,因此随着附近村落的增加与扩大,此地慢慢便有了码头、货栈、客栈、杂货店、粮店米铺和住家,渐成大镇。
  时当夏收过后,挑着稻谷或新米来卖的农人络绎不绝,各有相熟的米铺粮店,径直挑了去排队等候。各家店铺早已商量过,挂出来的牌价并无二致,意料之中,远远不如三四月份,不如收割之前,自然也不如去年歉收时的价格。那些农人抱怨归抱怨,稻米照旧还是得卖。
  李家桥这边的稻米,往年多是卖给镇子东头的张家米铺,这家米铺的老板虽然姓张,土生土长的八桥镇人,不过他家老娘是从李家桥嫁过来的,姓李,自己娶的又是李家桥顾姓的媳妇,大儿子也就是将来的少东家娶的是李家桥何姓的媳妇。因着这份香火情,张老板做生意也算公道,李家桥挑出来的稻谷和新米,往往就直接送到张家米铺里了。
  今年自然也不例外。
  卖稻米的多,大姑父他们等了半个多时辰才轮到。
  稻谷直接挑到店铺后头。店铺后头临河的空地上,起了三个足有两人多高的圆柱形谷仓,谷仓上部,紧挨着二楼走廊,开口只比栏杆矮个半尺。谷仓底部中空,用木柱架空了一尺多高,以便隔绝湿气,临河那面贴近仓底的地方,开了个尺许见方的孔,用抽板挡住,要装船时,将木滑道靠紧方孔下端摆好,挡板向上抽起来,稻谷便可沿着滑道倾泻入船舱里,余下的稻谷不多,自可装在箩筐里吊出来。
  三个谷仓已经装满了一个,封好了等待装船启运。第二个谷仓装了一半。稻谷挑上二楼,挨着谷仓摆好,张老板在一旁记帐,两名伙计将量斗插入箩筐中,装满了稻谷之后,摇一摇让量斗里的稻谷更密实、装得更多一些,眼见得卖稻谷的农人要嘀咕抱怨了,又用木板将量斗上方堆出一个尖来的稻谷抹平,见堆出来的谷粒重又落入箩筐中,卖家心里好受多了――这也是张老板厚道处,一量斗就是平平实实一量斗,没有非要堆出个尖来。
  轮到大姑父一行时,张老板将手插进八个箩筐里稍稍翻了一翻,便笑呵呵地道:“李家桥的水土好,谷子算上等,水生老弟又是个厚道人,咱们向来信得过,不用量了,一担一百六十斤,三担一百五十斤,总共六百一十斤,倒进去就行了!”
  话虽如此,大姑父还是谦让了几句,才提起箩筐向谷仓里倾倒稻谷,有意放慢了速度,好让张老板能够看得清楚,这一整箩稻谷,都拣选得十分干净,谷粒干燥饱满,并无以次充好偷工减料之处。大姑父这么一做,张老板脸上的笑纹显然更深了。两个伙计站在一旁歇息,也松了口气。
  因着不须量斗,大姑父这四担稻谷,很快卖完,张老板将钱一一数给大姑父,除了银元、铜币之外还搭了几张军票,大姑父和大姑姑都极不乐意,张老板苦着脸解释道,军票是省里头直接摊下来的,各家店铺不敢不认,但是认得多了又要亏血本,因此八桥镇的米铺公议,今年收稻米,都要搭一成的军票,各家都是如此,不独他这一家。
  顾岳在旁边听着,忽然问道:“摊派军票,是要准备打大仗了吗?”
  其时地方不靖,中枢不振,各省督军将军等实力派划地为王,为搜掘财源,自发钱票,号称“军票”,强行摊派,在本省内与银元铜角杂用,却不许用来缴纳赋税,民众深受其害,苦无抵挡之法,往往有小本经营者因此而破产,顾岳的同学之中就有受害者,当日谈及此事,同舍诸人,都义愤填膺,宣称将来必要革除这等弊政。然而这“将来”一词,就顾岳这半年多来的所见所闻,只怕还遥远得很,令人沮丧之余,心中又更为激愤。
  湘省地当南北要冲,民国以来,无论北洋军南下还是南军北上,湘省都会成为主战场,大大小小的战事常有,有战事便有征发,本省驻军与外省路过的军队用自制的军票轮番征夫征粮征各类军需物资,大战大征,小战小征,因此湘省农夫缙绅及商人受害尤深。对于这些事情,顾岳以前只听讲教官讲时事时提到过,尚无切身感受,但是回乡途中见闻渐广,这段日子里又已亲身体会到稼穑之艰难,因此大姑父和大姑姑面对军票时的不甘与忿恨,不知不觉之中,已是感同身受,脱口便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忧虑,担心战事规模越大,军票发行越多,李家桥的亲友们也受害越深。
  张老板叹气:“上头的事,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道?军票摊下来了,八桥镇又正好驻着一个营还没走,咱们哪还敢多问什么?”枪杆子底下,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
  他看看大姑父,又一脸艳羡地道:“还是水生老弟你们那边运气好,李家桥在外头从军的多,做官的也多,上头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历来就是摊军票也会少摊一份。”
  大姑父摆着手道:“哪里哪里。”大姑姑快嘴快舌地接过来道:“就算少一份也少不到哪里去。再说了,如今不管买啥卖啥,哪家店子不搭点儿军票?”八桥镇的通例是十搭一,一块钱搭一角,还得是八桥镇周边几个村子的人才让这样搭,不然就不是这个价钱了。大姑姑手里捏着一把军票,常常抱怨说用不出去,顾岳也听过几次抱怨。
  张老板嘿嘿笑着转过了话头,不肯再接下去。
  顾岳挑着空箩筐,跟着大姑父一家出了张家米铺。
  今日恰好逢集,又到了中午,四乡八方来赶集的人流涌到了最高峰,大姑姑领着他们先到米铺隔壁各吃了一碗米豆腐。这样热的天气,赶集的从家里带饭是带不成的,因此临街人家里卖吃食的不少,钱少的吃两个煨红薯也能填填肚子,手头宽裕一点的就可以尝点平日家中没有的吃食,这糙米粉做的豆腐便是其一,熬出来的米豆腐切成半寸见方的小块,煮熟了点上辣酱汤,再洒几粒葱花,滴两滴芝麻油,算是难得的美味了,又能填饱肚子。大姑姑老早就和顾岳说过要让他尝尝,瞧着顾岳被热豆腐辣酱汤激得满头大汗,大姑姑很怀念地道:“品韩那时每次跟着家里人来赶集都会到这家店子里来吃一碗米豆腐。这日子还过得真快。”
  很奇异的,这一次听到大姑姑谈起父亲,顾岳心中的悲痛几乎不可见了,只有着淡淡的温暖与想念,仿佛父亲只是寻常远行而已。
  街上人多拥挤,顾岳一行人费了不少劲才慢慢挤过人群,将大姑姑家里要用的农具、细布、针线、火柴、煤油之类买齐,不过并没有盐。顾岳见别村不少农人都买了盐回去,不免有些诧异地问起个中缘同,李长庚悄声说道:“咱们村里不用到外边买盐,都是腊月里去广东挑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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