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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桥 (扶兰)


  然而李长庚说话的语气,却仿佛他一定会在这里成家立业一般。
  顾岳心中感触纷杂,含糊着应了几声,将话岔了过去。
  顾韶韩家里的田地最先犁完,插秧之时,各家照例都来帮工,顾韶韩还在外村请了六个短工――现在农忙季,短工不好请,就是自己家里没田出来帮工的,也因着东家请西家邀,工钱提得比平日要高上三四成,但是为了抢农时,也只好请短工了。
  插秧不容易插得整齐,大田里犹其如此,因此得先拉线定桩,再由老手下田,用秧苗插出一尺半见方的格子来,其他人照着这格子一格格插满,纵然每一格里插到后来不够整齐,下一格又可纠正过来,好歹偏斜不到哪儿去。那些老手当然不必如此折腾,但是对于大多数人而言,格子一打,的确方便许多。
  水田里淤泥湿滑,吸力又强,拔脚之际,稍有不注意便会重心不稳摇摇欲倒,顾岳很费了点时间才适应过来、能够在田里站稳,并起右手的食指与中指,夹住左手里分出来的几株秧苗,就势插入泥水中,一排插完,后退半步,再插一排。李长庚叫他不要急着赶上其他人,秧苗入土不直不稳,稻子是长不好的,又笑道:“大舅舅家里的田今年狠晒过几天,蚂蝗少得多。去年夏天雨水多,收了稻子没能好好晒田,插秧时好多人两条腿上都爬满了。”
  顾岳皱起了眉头:“云南那边山里也有蚂蝗,吸血厉害得狠,常有外来人不知防范、又未曾察觉,被山蚂蝗叮上,吸血过多而至晕倒的,听说还有因为体质太弱又或者身上叮的蚂蝗太多而失血致死的。所以我每次走山路去舅舅家里时都要戴上斗笠、扣好领口、扎紧了衣袖裤腿和鞋帮,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还得抹上防虫药物。”
  李长庚被他说得倒抽了一口冷气:“水田里的蚂蝗,可没办法这么提防。不过幸亏水田里的蚂蝗叮人没有那么毒,不然还怎么种田?被叮上了千万别扯,越扯越往肉里头钻,上岸后弄点旱烟熏一熏就下来了。不然就用火燎一下也行。还有,弄下来的蚂蝗也别扔了,留着给老何郎中配药。”
  顾岳听李长庚的口气,蚂蝗这东西虽然讨厌,但平常多见,害处不算太大,还能拿来配药,算是有点用处,所以大家也就浑如无事一般了,顶多抱怨几句。
  李长庚已经插到前头去了,直到田埂尽头,掉头再插回来,与顾岳交错时,顾岳才问:“老何郎中也是李家桥人吗?”
  李长庚道:“是啊,论辈份还是姨父的叔叔。他们那一房,世代都做郎中的,就像六丙瞎子那一房,世代都是看风水算命的一样。听说老何郎中的医术只是过得去,咱们这十里八乡的,看病治伤找他大儿子何郎中的多。不过老何郎中配药可真是一把好手,有人说他配的金创药,比白药也不差多少。大舅舅说那味金创药是从前朝一路传下来的军中秘方,所以效用好得很。”说到此处,李长庚放低了声音悄悄说道:“老何郎中还会制药酒,我家里藏着一瓶虎骨酒,还是老何郎中年轻时凑巧得了一副虎骨制出来的,我爷爷好不容易买到两瓶,当宝贝一样藏了几十年,分家时我家让了一百斤稻谷出去,才分到一瓶。”
  顾岳可以理解当初大姑父的选择。习武之人,难免有跌打损伤的时候;虎骨难得,老何郎中手艺又好,能够藏一瓶老何郎中制的虎骨酒,关键时候不说可以拿来救命,至少可以更快地治好筋骨之伤。
  李长庚本来就热心,又总觉得自己这个表弟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又刚遭逢大难,自然需要格外照顾,至于如何照顾,除了教会顾岳各样农活之外,李长庚能想到的也就是将李家桥的诸多人事都说给顾岳听,好让顾岳和村里人早日熟悉起来,就不会总想着那么远的昆明的事情了。因此李长庚一有机会就逮住顾岳聊天。
  插完这块大田的秧之后,顾岳已经知道,老何郎中最拿手的药是哪几种;他家小儿子在长沙学西医,将来要给人开膛破肚,有刻薄的人背地里说他们家要出一个何屠户,这话传到老何郎中耳朵里,老何郎中立刻传出话来说他们家以后不给这几户人家看病,也不卖药;方圆几十里提得上名号的那些郎中,大多是从老何郎中家里学出去的,便是没有师徒之谊的那几个郎中,也不好驳了老何郎中的面子;这几户人家担心将来要跑到县里才能看病,又被村里人指责,没奈何,请了何郎中的岳父做中人,提了鸡买了酒上门去陪礼,老何郎中才肯把话收回来……
  插秧是个体力活,也是个细致活,半天下来,顾岳再一次感到了腰酸背痛,小腿上被蚂蝗叮过之后更是红肿发庠。午睡起来,坐在李家祠堂大门外与何思慎聊天时,顾岳忍不住时不时地挠一挠小腿。何思慎叹道:“叫蚂蝗叮了几口就这个样子?这是水土不服吧?”
  顾岳的神情不觉绷紧,过一会才道:“大概是吧。回到昆明应该就好了。”
  他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回到昆明”一语,正因为此,何思慎的神情也随之郑重起来,盯着顾岳
  看了一看,忽而笑道:“今天是插秧去了?我前些时候读书,正好见到南北朝时布袋和尚所作《插秧诗》:手把青秧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六根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仰岳你觉得这首禅诗如何?”
  顾岳记性不错,何思慎将这首诗只念了一遍,他已然记住,喃喃低念一回,想一想,答道:“很不错。将欲取之,必先予之――哦,应该是:将飞者翼伏,将奋者足局,将噬者爪缩。虽是禅诗,其实也深得武学与兵法之理。”
  何思慎用蒲扇点点顾岳眉心:“所以啊,仰岳,既然回来了,就不要这么心焦性燥,好好休养生息,看清外头的形势,才能奋飞搏进。”
  顾岳默然。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镇定很沉得住气了,却原来内心的焦灼,是这样清晰地写在脸上。


第16章 七月流火(六)
  六、
  全村的田都插完秧之后,要卖稻谷的人家,赶紧腾出手来,挑了稻谷往八桥镇去,大姑姑家里也在套箩筐装稻谷,顾岳低声问李长庚为何大家不用牛车,大姑姑在一旁早听见了,不觉失笑:“这乡里哪有牛车能走的路?也就是清江河边上的路宽一点,容得了两个人挑着担子还能对面错个身。要走大路,得到了县城才有。”
  顾岳有些脸红。他又想当然了。
  八桥镇在李家桥下游,沿着蜿蜒的清江河走,得走二十里;若不挑重担,抄小路走,也就十里不到。当地人将那镇子叫“八桥镇”,起初是因为这镇子周围,大大小小共有八座有名号的桥。现在当然不止八座桥了,不过这名字一路叫下来也没改。
  清早出发,从李家桥往清江河下游走不到一里路,河边就有一个磨房,夏季河水高涨,水磨正好用,不少人家赶着现在来碾米,顾韶韩家也在其中。
  顾岳忍着没有问,为什么大姑姑家里没有来碾米,将稻谷碾成米后再挑到八桥镇去卖,至少一次能够多挑十几斤吧?
  不过李长庚不待他问,已经热心地和他讲,八桥镇这几天收的新谷,是要运到县城和衡州城去卖,但是稻米远路运送不便,容易脏污,为免被人嫌弃,所以八桥镇这边只收稻谷,到了衡州再碾出来卖;现在来碾米的,多是自家要吃,早稻粗硬,不如晚稻香糯卖得上价钱,但是易饱又耐饥,所以一般人家大多是留些早稻自家吃,晚稻往往是舍不得吃、要挑出去卖的;就算是顾韶韩家里,也就逢年过节时吃几回晚稻米。末了又补充道:“别的村子里,除了农忙季,一般人家向来都是一半红薯一半糙米搭着吃的。咱们村的田多,在外头投军当差的人也多,年年都有银钱寄回来,所以不少人家都供得起家里人吃白米饭。”
  顾岳感慨地道:“难怪得说穷文富武,要是饭都吃不饱,哪有力气习武?”
  李长庚点头称是:“咱们村子习武的人多,有力气种田当兵,赚得钱多,吃得饱饭,然后又更有力气练武。”
  顾岳:“这么说来,还是得多谢当初教李家拳法的明山和尚?”
  李长庚:“可不是?李家祠堂里还供着明山和尚的神位来着,每年祭祖时都要祭明山和尚。咱们村子的后山上还有一个小庙,供的就是明山和尚。”
  一路上李长庚说了不少关于明山和尚的传说。据说明山和尚原本是前明时一个大官,满人入关之后,这人不肯留辫子降清,干脆剃了光头出家做了和尚,不过因为原本是个大官,名气挺大的,出了家也不得清净,于是一路逃到这三县交界之地的大明山,觉得这地界好安身,就住了下来――顾岳听到这儿时不免在心里嘀咕,大明山这地界群山绵延,道路艰险,行军不易,三县交界之地实际上往往是“三不管”之地,偏又气候温暖,土产丰富,便是被困在山里一年半载的也不至于饿死,因此自古以来就没断过占山为王的强盗土匪,哪朝哪代也没能奈何得了,顶多是闹得厉害了剿个匪招个安,可惜的是,这块风水宝地太过宜于盗匪安身,故而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前脚收拾了一窝,后脚立刻又会生出一窝来,剿不胜剿,招不胜招,所以州县平日里往往睁只眼闭只眼的不肯多事去管,明山和尚选这么个地方安身,眼光还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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