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海之中,幼薇犹如空谷幽兰,绝世独立。
庾遥悄悄从后面走近她,低声说道:“温苍虽然受了伤,但是还不算致命。而且他吐出那口血,也算是逼出了不少毒。”
幼薇泪光闪烁,叹息道:“可是他体内仍有不少余毒难清。而且此番受了外伤,想要康复就更难了……到底为什么要让他受这些苦楚……”
庾遥心知此时宽慰她也无从说起,便话锋一转,说道:“你看看这个。”
幼薇略一回身,只见庾遥手中拿着的一个绣着苍松迎客的锦囊。
“温黛所绣的那只?”幼薇问道。
庾遥点了点头,说道:“问题不在于这是何人所绣,而在于这里面的东西。”
当初在玲珑山,温黛咽气之前,曾经将祖传的合欢核桃赠与幼薇。
合欢核桃共有两枚,另外一枚就在温苍身上。
温黛生前曾经亲自绣有一个苍松迎客的锦囊,温苍的那枚核桃一直收在这个锦囊中。
后来自从幼薇和温苍两情相悦、私定终身之后,他们就将两个合欢核桃合在了一处,平日里都由温苍随身带着。
一来是因为幼薇腰间缠着玉带剑,时时刻刻还要提防着上阵杀敌,多带东西有些累赘,二来是幼薇觉得既然名为合欢核桃,又岂有将它们分开之理?自然是成双成对才多一些诗情画意。
幼薇于是说道:“那两枚合欢核桃?”
庾遥点点头道:“方才钟离忠突然袭击温苍,一拳正好打在这个锦囊上。钟离忠手受了伤,而锦囊内的核桃替温苍接下来大半部分的力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幼薇伸手接过锦囊,却发觉锦囊原本因两枚核桃的存在而有凸起,如今却软塌了下去。
她不免打开锦囊查看,只见那两枚合欢核桃已经被钟离忠的那一拳震得粉碎。
可是棕色的碎末之间却隐隐闪现一星半点的红色。
幼薇抬头看向庾遥,眼神中尽是询问之意。
庾遥道:“你可记得当年我们初上玲珑山之时,曾经猜测玲珑骰子的秘密说不定就在合欢核桃之中?”
幼薇道:“这如何能不记得?后来温黛将合欢核桃相赠,我们也再三求证过温苍,可他也实在不知道这其中有什么秘密。”
庾遥点点头道:“可是我如今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原本就没有另外一枚玲珑骰子。世间仅有的一枚,当年在永安生病垂危的时候已经被皇上寻到,让她服下了。江湖上的传说,说不定是以讹传讹罢了。你仔细看看这锦囊之中。”
幼薇微微颔首,打开锦囊,绕过棕色的碎末,捡出两颗红豆大小的红色颗粒来。
庾遥继续说道:“我觉得这一定也是什么了不得的仙药,必能解温苍体内的毒。”
幼薇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是我们毕竟不知道此物是何名目,怎么敢贸然让温苍服下?如果不是救命的,而是取人性命的可怎么办?”
庾遥将头压低,缓缓说道:“你去看看他吧,他这个样子,若是能早日解脱,说不定也是好事。”
的确,曾经的温苍是如何的光风霁月?翩翩佳公子,家世、人品、学识、武功都世所罕见。
后来经柳如烟指点,又得庾遥相助切磋,他论武功已经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
可是如今他只能在此缠绵病榻,等待着不知何时到来的死亡。
幼薇心知肚明,他当初是为了她才情愿受死,如今也是为了她才尽力坚持。
☆、第二零四章 心往神驰
幼薇心一沉,捏紧手里的锦囊,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倏忽之间,一缕缕凉风拂过,天边隐隐现出淡红色的云霞。
温苍的卧房紧闭着门窗。
幼薇推门而入,裹挟着清幽的花香与清凉的晚风。
温苍突然睁开眼睛,努力地直起身子。
幼薇关上门,背对着他,紧紧咬着嘴角,泪珠盈睫。
“来。”
温苍伸出手去,袖子里露出小半截胳膊。
他的胳膊已经瘦到当初三分之二的大小,苍白如雪,青筋暴起。
幼薇转过身,一只手仍旧捏着锦囊,将另一只手搁在温苍的掌心里。
温苍指节修长,紧紧将她细若无骨的小手拢住,轻轻往身边一牵。
幼薇顺势坐在了床边。
“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哭了?”温苍暖暖地看着她笑着说道。
幼薇将绣着“苍松迎客”的锦囊放在温苍身畔,再将手掌展开,掌心里是两枚红豆大小的颗粒。
幼薇开口道:“钟离忠那一掌震碎了两枚合欢核桃,核桃里有两颗像是红豆的东西,你从前可听家中长辈提起过?”
温苍摇摇头,说道:“从未提起过,也许是我父母过世得都太过突然,还没来得及将这些事情交代清楚。”
幼薇道:“从前我和兄长推算过,玲珑骰子的秘密说不定就在合欢核桃之中。可是合欢核桃表面看来十分严密,并无可以开启的机关,又不可能贸然毁掉你们兄妹的信物,所以一直都没发觉……也许这两枚红豆可以救你的性命。但是事实如何,如今已经无人知晓,或许是取人性命的毒药也未可知。”
温苍柔和一笑,说道:“解药?毒药?对于如今的我来说,可能没什么分别。”
幼薇气息一沉,缓缓地说道:“我同你解释过,我本不是真正的永安长公主。真正的永安长公主得病之后服用了玲珑骰子里面的仙药,便与我调换了。我本身不属于如今这个时空,而她一定是去了我曾经生活的地方。如果这两颗红豆与玲珑骰子里那一枚有同样的功效,那么你身上的毒都能消于无形,但是你的身心从此将会分离两地。”
温苍略一沉吟,说道:“你是说,我的身体会留在此处,身上的毒也都清除干净,但是我的心魂却会去到其他的地方?你曾经生活的地方,真正的永安长公主所在的地方?”
幼薇点了点头。
温苍微笑得十分释然,问道:“那你希望我服下么?”
幼薇又再点了点头,说道:“我想过了,你应当试一试。而我,我会陪你试。”
“你陪我试?”
“嗯。”幼薇继续说道:“当初兄长与我一同上玲珑山,就是为了找到另一颗玲珑骰子,让我和永安长公主各归原位。如今的情形,无论生死天涯,我们都不想跟彼此分开。那么我与你一同服下是最好的办法。”
温苍摇摇头道:“不可。万一这两枚与永安长公主当初服下的玲珑骰子里那一枚不同呢?若是取人性命的毒药呢?你岂不是白白赔上性命?那就更不可能与永安长公主各归原位了。”
幼薇双眼噙泪,幽幽地说道:“难道你以为我还能独活吗?”
温苍看着她,默然良久。
幼薇突然破涕为笑,说道:“你放心,那里是我的地盘,有我在,一定万事大吉。”
温苍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双臂环着她,问道:“我在那里可以做些什么呢?”
幼薇背靠着他的胸膛,说道:“行侠仗义,闯荡江湖是不可能的了。但是那里有一个什刹海武术学校,你至少可以去应聘一个武术教练。说不定有什么影视公司看上了你的样貌和身手,会捧你做五大明星呢,到时候我就给你当经纪人。”
温苍不禁哑然失笑,说道:“我虽然不太明白具体是什么,可听上去有些意思。”
幼薇也笑道:“何止有意思,到时候你就可以名利双收了。还会有很多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每天围着你,对你嘘寒问暖……”
温苍道:“那像你这样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一定是她们的领袖了?”
幼薇道:“当然不是!我是你的经纪人啊,我会拦着她们,不许她们靠近你!”
☆、第二零五章 把酒言欢
隔日,庾园依山傍水而建的一个高檐亭子里,早已备下一桌酒席。
这是庾遥花费重金在建昌城里找最有名的厨子买来的席面。
当中摆放着的是“绣花高饤八果垒”,就是用不同花样的器皿分别堆垒着香圆、真柑、石榴、橙子、鹅梨、乳梨、花木瓜。
一旁的冬瓜雕刻上了仙女的图案,栩栩如生。
还有杨梅、金桔、鲜姜、嫩笋等,雕成甜酸的花梅球儿、清甜的蜜冬瓜鱼、微辣带甜的花姜,又在青梅上雕出荷叶儿。
更有上好的茶汤伺候。
正是“双龙碾圆饼,一枪磨新芽。石鼎沸蟹眼,玉瓯浮乳花。”
庾遥还拿出新酿的曼陀罗花酒,先自斟一杯,说道:“前途未卜,祸福难料,但是你二人相伴,我倒是放心得很。”
幼薇笑道:“兄长想念永安已久,说不定很快就可以见到了。”
庾遥道:“若是如此,当然是最好。”
温苍看着满桌佳肴,叹道:“如此丰盛的席面,不禁让人想到春日宴,不知公孙大娘如今怎么样了。”
庾遥道:“公孙大娘的厨艺名满天下,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幼薇道:“可惜她和袁小公子始终不能成为眷属。”
庾遥举杯一饮而尽,说道:“自古两情相悦者多,终成眷属者少,总是引以为憾,也是没法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