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正舔着伤口,薛老太太便将她接入薛家,给了她一个很好的养伤之地。
也给了她一种,她还能回到过去的错觉。
然而不一样终究是不一样。
她活得太过小心翼翼。
薛老太太乃至薛家待她无可挑剔,可每逢深夜她也倍感疲倦。
而后她又遭遇了父亲的背叛,兀自一个人,更加孤寂。
她何曾这样坚强过,不过是再难过也只能一个人吞下肚去。
这样的忍耐,一直等来了薛桂珠。
姜荺娘想,在她入薛府之后,享受来自薛府一切恩待的同时,这份恩情也如同一座山一般压在她头顶。
所以在选择包容与仇恨之间,她选择了第三种解决途径。
姜荺娘给了薛桂珠一次转圜余地,但凡这回对方不至于狠心要了她的命,她都能够关起门来在薛家内部去解决薛桂珠这一桩事情,给薛桂珠保留最后丁点脸面。
可惜终究是薛桂珠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
但凡姜荺娘活着被打捞上来,大房的人自可以以恩情之说,逼得她让步。
甚至因她只是落水而没死,连薛桂珠都可以获得旁人体谅。
可姜荺娘“死”了,那么一切都不一样了。
刘氏再怎么护女,都无法再以儿戏之说为女儿脱罪。
这便是姜荺娘的打算。
她早就令人在此处等候,在薛家没有来得及派出人手救自己的时候,先叫旁人将自己悄声无声带走。
她费尽心思想出的法子,不为旁的,只为维护着好不容易活到今日的自己。
姜荺娘觉得自己仿佛魂魄脱体而出,漂浮在云端一般,偏这时她竟又再度重复了落水的噩梦。
姜荺娘呛了口水,意识渐渐回笼。
混沌间她抓住了身边的东西,似抓着救命稻草般攀扯着那物,直到她重新浮上了水面。
姜荺娘猛地一阵呛咳,睁开眼来,却发现自己在一个温热的浴池中。
“这便是你所谓的‘自己的办法’?”
那声音从她头顶上方传来,姜荺娘迟缓地抬起头来,却见自己竟攀在同样浑身湿透了的庄锦虞身上。
她怔了怔,许久都没能反应过来。
“救我的人……是您?”
庄锦虞掐住她的下颌,目光愈发透出凉意。
“你觉得你这幅模样还能被第二个男人看去?”
姜荺娘闻言便垂眸扫了一眼,见她衣衫湿濡凌乱,甚至领口散开,大片雪白肩头都露出,最里面贴着身的肚兜就更是花纹清晰,而半透的外衣则滑在手肘处堆叠,透着一股艳靡俗媚之感。
“为了叫你那表妹多吃一点苦头,你却要付出这样多的代价,你当真不是脑子进水了?”庄锦虞替她体贴地抚开额发,嘴里却在嘲她。
姜荺娘却觉得极不自在,想要将他推开。
庄锦虞亦不阻止了她,只是她才一离开了他,便再无支撑之物,整个人都往下沉去。
才遭了那样可怕的经历,她吓得脸色都白了,忙又抱住了他。
“这……这池子怎么这样深……”姜荺娘吓坏了。
庄锦虞由着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却与她道:“这池子是为我造的,自然以我需求来设置,我不过是见你落水可怜,舍你用用罢了。”
姜荺娘无助得很,却又不能舍他而去,只含着泪光与他道:“我不过是个小女子,一个人用一盆清水都可以,哪里用得上这样大的浴池……”
“可我为了救你也湿了身子,你又迟迟不醒,这船上都没有个合适的丫鬟伺候,只能一起热浴一番,才不至于伤风受凉。”他说着又勾了勾唇角,“不然我为救你着了凉,你是不是又该自责惭愧了。”
姜荺娘怯弱地咬着唇,莹白的面颊上挂着水珠,像极了出水芙蕖那般濯清涟而不妖的姿态。
此情此景,她又乖地“投怀送抱”,只怕铁石心肠都会因她融化三分。
“我觉得我都好了,咱们上岸可好?”姜荺娘低声哀求着他。
庄锦虞却道:“你这时便只顾你自己死活了是么,我以为你既能顺了我,便就能心疼我几分了……”
她这时才发现他幽深漆眸里仿佛透着一股火热,令她几乎不敢直视。
“我……我那日说的话没有经过脑子。”姜荺娘有些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也不知该如何处置与他的关系。
庄锦虞却看出她几分退意,却露出了冷瑟的笑来。
“我不管你经没经过脑子,只是你须记得,我虽容忍你一再冒犯,却不能容忍你玩弄我的感情,你既答应了,就没有了左右摇摆的资格。”
他原本微有些意动的心思又冷淡下,见姜荺娘身上不再那般冰凉,便将她抱去岸边,也不敢逼她太紧。
兔子急了都跳墙,她才跳进他的牢笼里,他又怎能叫她轻易改变心意。
姜荺娘被他说中了心思却没有脸承认。
如今的情形就好比薛老太太和庄锦虞各占据一边,他们两个都同时拿着绳子在不同的方向牵扯着她,令她挣扎犹豫,都难以做出决定。
面对薛老太太时,她则偏心于薛老太太,而面对庄锦虞时,她却又难以抗拒于他。
说到底,她心性都尚未成熟透彻。
她当断不断,庄锦虞又只哄着她,再适时的软硬兼施,令她几乎连自己都信不过了。
可以说,这时的姜荺娘已经落在了庄锦虞精心织就的蛛网上,虽潜意识里挣扎,却早已是旁人的盘中餐了。
第37章
待那船靠岸边,姜荺娘又上了马车,见庄锦虞也跟着上来,二人又挨在了一处儿。
先前姜荺娘与他独处时候便总觉得别扭,乃至到了后来,她也都没有好好与他相处过一回。
只说那日他那样容忍着她,又哄着她,她竟就真的应下了他,到现在她都有种不切实际的感觉。
而当下,他也再没有任何要的避讳意思。
姜荺娘压低了声音道:“咱们这样光明正大的坐进一辆马车里只怕不好吧?”
庄锦虞扫了她一眼,道:“你也觉得不好?”
姜荺娘轻轻点了点头,不敢提出撇清的话来,样子又乖又软。
庄锦虞便勾起唇角,与她道:“不如我让人掐个黄道吉日,上门去提亲?”
姜荺娘听他骤然提及此事,忙拒绝道:“不必了,您不是说了,不再逼我的吗?”
庄锦虞道:“你明知我心悦你,便能央我不去逼你,可我怎知你不会应了旁人的亲事,往后成了旁人的妻子,那时岂不叫我追悔莫及?”
姜荺娘扫了他一眼,竟无言以对。
“这到底都是没有发生的事情,您给我些信任行么,在拒绝您之前,我必然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她望着他,眼里带出几分恳求。
女子就是有这样一桩好,她只要仰着头,再娇娇怯怯的说话,便叫人的心肠都软几分下来。
只是庄锦虞的态度并无松缓之意,他闻得姜荺娘的话,只心想,他可没有要给姜荺娘拒绝自己的打算。
这时马车停下,姜荺娘从侧窗看去,却见是庄锦虞那处外宅。
她转过头来,见他仍不吭声,便抬手扯住他袖角,又软下声音来道:“便应我一回罢,往后我也必然不敢叫您为难……”
庄锦虞扯回自己的袖角,颇敷衍道:“行吧……”
他的态度冷淡下来,竟也不再看姜荺娘一眼,坐在马车里一动也不动。
姜荺娘咬了咬唇,有些不知所措。
“你下去吧,既然不愿意给我名分,那就自己与管家说话。”庄锦虞语气也没甚暖意,“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莫要冒充我妹妹侄女儿之流,不然到时候在下人面前做出什么逾越伦理的事情,我只怕你皮薄也受不住。”
这话明明该是句调侃的话,但偏他此刻心情不畅,说时也冷漠得很,反倒透出了一股认真的意味。
姜荺娘虽羞,但他到底也是做出了让步,叫她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得寸进尺。
她转身下了马车去,车夫便吆喝一声,赶走了马车。
那管家见了她都是认识的,便将她迎进了府里去。
“姑娘住在这里不会被人打搅,这里的下人隔一段时日便会清理,也不会有人认出姑娘的身份来。”
姜荺娘想就算认不出来,那她到底也还是顶着这张脸。
想要找个合适的身份住下,还真不那么容易。
她确实想过假托自己是庄锦虞的妹妹之流,然而庄锦虞方才却已经在车上警告过了,显然不愿她用这些身份。
她再想到他后头警告的话,面上微燥,忙抛开脑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我也不知自己要待到何时,这几日不若暂时做个丫鬟打扮,突然出现,也不至于引人注意。”
管家迟疑道:“可以倒也是可以,只是这样姑娘必然要做些奴婢活计了,受些委屈了……”
姜荺娘见他也觉得可行,便与他商定此事。
这时还说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她早前还给人洗过衣服,做个丫鬟又算得了什么。
管家倒也是个爽利人,说好这事情,他便给姜荺娘假拟了个身份,又给姜荺娘一套府上丫鬟的衣服,便叫人将姜荺娘领去了赵姑姑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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