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闪道:“我得罪他已是很早的事了,再多一桩也无妨,这些日他疯狗一样对其他派别的官员进行报复清洗,又跟御马监的杨公公走得很近,自取灭亡已是不远。他现在不知道自个是个什么形势,还以为他从福建回来皇上让他官复原职就是保住了地位呢;未来倒是他应该想想,怎么才能不得罪你我。”
张晗沉吟着蹙起眉,他放缓了脚步:“你不可小觑了倪家。小倪阁老虽然欠缺历练,但首辅大人仍是一把利剑啊。皇上用着他顺手已经很多年。”
林一闪听出弦外之音,停下来问:“怎么,皇上不是真心想办他们吗?”
这段时日,上面一直让东厂暗中搜查倪党的各种罪证,规模动静可以说史无前例;
林一闪原以为,在这种情况下,宫里倒倪的态度已经明显了。
张晗:“有没有证据和要不要判他有罪是两回事。”
他话有玄机,林一闪若有所思。
张晗又问:“你很希望倪孝棠倒台吗。”
林一闪道:“不知道,我只晓得他跟顾师秀比起来,顾师秀起码还懂得遵守游戏规则,倪孝棠是个一旦恼羞成怒就会打翻狗食碗,大家吃不成的人。”
张晗道:“你怕他伤害到沈徵吗?”
他每提一个问题,都要切中林一闪的要害似的。
林一闪顿了顿,去看他的脸色:“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张晗仍在分析说:“此人虽然年轻,但胜在背景和才干,而且他在皇上眼里是个异数,也许真能搅浑死气沉沉的官场也未可知,那样的话,在未来能说不定他能冲击指挥使一职哦。”
林一闪:“……”
张晗又道:“那样的话跟着他的确是个稳妥的靠山。不过,性情略显不稳定,不好驾驭,还需小心。”
林一闪略感烦躁地打断:“无缘无故提这些作甚,沈徵和我有甚么关系。”
一开始,她的确打算纯利用沈徵的;但现在,情况却也产生了一些变化。
“别生气,我懂,”张晗笑着说,“每个人都该为自己留条后路才是。如果我是你,也会这样想。”
倪孝棠主仆一行人气冲冲在宣武门大街上走,轿子在路口颠簸了一下,险些撞到人。
倪通在前面大骂:“瞎了狗眼的,倪中堂的轿子也敢阻拦,活不耐烦了啊?”
对面人也挺横:“我看你活得也挺不耐烦的,睁大眼睛瞧瞧本小姐是谁?”
倪孝棠本来就因为失去《花气熏人帖》心绪恶劣,那张帖子,是父亲倪宗尧的最爱,父亲素喜黄山谷的诗文和字画,所以他才不惜血本地弄到手,这下被顾师秀狠狠坑了去,他安能不上火恼怒?
还有厂督张晗和林一闪两个见风使舵的小人,也故意不表态不说话坐享其成,谋夺了他的宝物。
此时此刻,轿子又停了,倪孝棠大怒着扯开轿帘子:“本官倒要看看是谁?”
第41章 少年心,宝石血
帘子一掀,正是娇俏秀丽的陆三小姐双手叉腰,后面站着高大英武的沈徵。
倪孝棠面色一冷,怒气按捺下去大半,阴阳怪气地冷笑着说:“哦,原来是沈千户啊,自从福建一别,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沈徵没工夫和他斗嘴皮子,他急着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林役长?”
倪孝棠心念一转,知道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没能找到林一闪,于是故意懒洋洋地笑着,在轿子里架起二郎腿:“没有啊。”
沈徵越想越可疑,加上他最近打击政敌的一系列嚣张行径,不由得追问:“是不是你把林役长藏起来了?你若敢加害她,我绝不放过你!”
倪孝棠抽了抽嘴角,一副很可笑的样子,他本来想对沈徵说出,林一闪就是他的杀父仇人,但是转念又觉得这张底牌可以不必用得这么急,于是换了副笑容,在轿子里俯身居高临下地说:
“她是个九条命的狐狸精,我要杀了她,那得多少她的老相好来我麻烦?你也太小看这个**了。”
沈徵大怒:“倪孝棠,你!”
倪孝棠本就为出掉心里出一口恶气,就笑着和他说:“小子。你知道林一闪是什么人吗?她是东厂提督太监的对食儿!人家可是有厂公关照着呢,你能翻身有今天的荣华富贵,靠的还是她的男人。哈哈哈哈!”
说着放下帘子,轿子在沈陆二人震惊无比的视线中抬走。
天空渐渐阴沉,使人辨不清是晨是昏。
林一闪和张晗并肩走到一个岔路口。
林一闪笑一笑说:“督主何必这样讲呢?你我之约定,我可是一刻也没有忘记过。”
时光如梭,倒流回十八年前的那个下午,春雨濛濛,宫里的牡丹芍药全开了。
刚调到酒醋面局的太监小晗子,因为才八岁,搬不动半人高的腌菜坛,挨了掌事徐公公的两下板子,趴在院里的条凳上晾屁股。
可他心里并没委屈,因为马上就有人替他出了头。
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庄公公来了,徐公公忙不迭地讨好巴结他,庄公公对诚惶诚恐的徐公公,和颜悦色说:“这几个娃儿都还小,你耐心点**便是。在宫里只有咱们是半个身子的人,要是这都不能互相帮衬起来的话,谁还会看得起咱们呢?徐公公,咱们都有老的一天,你也不知道这里面哪些人以后能出人头地,飞到咱们高处的枝头上去的,对他们和气照顾点,好吗?”
徐公公诺诺称是。庄公公一走,他对小晗子的态度立马大转变,客客气气地放了他三天假养伤。
小晗子就这么趴在院坝下面的条凳上,看太监们搬着各种缸出来晒,吹来的暖风也有股腌菜的咸酸气息。忽然间,酸气里夹杂了一股甜丝丝的香气,进入了他的鼻孔,他抬头一看,一张小女孩甜甜的笑脸出现在眼前。
女孩儿约摸五六岁年纪,生得面如冠玉,目似晨星,笑吟吟地冲着他蹲下,在膝盖上托着腮,脑袋和他齐平。
“怎么样,他们没再欺负你了吧?”
小晗子心有灵犀,往回看了看,没其他人,压低声儿说:“你去司礼监给干爹通风报的信儿?”
女孩儿奶声奶气地说:“嘿,不是我还有谁?这个姓徐的看咱们是孤儿,就老弄怂咱,让干爹出马降了他的威风,看他以后还敢!”
小晗子着急地说:“阿闪,以后别这么干了,干爹在司礼监担子沉,别让他为我这点小事分心……”
阿闪不想让他受着伤还着急,就答应了,想了想又笑道:“你知道吗?干爹前几日成亲了呢,新娘子是万寿宫里伺候太后娘娘的兰姑姑,可漂亮了!咱们以后得叫她干娘了!”
小晗子听了,显出一丝落寞地说:“干爹说咱们这个不叫成亲,太监是成不了亲的,那叫结菜户。”
阿闪道:“那有什么不一样,我瞧他们恩爱得很。”说罢看到他郁郁的神色,心念一转,便提高调门道:
“张晗,从今天开始我做你老婆,以后谁欺负你,我就对付谁;咱们互相扶持,永不分开,好不好?”
她说着,真的伸出一截小巧玲珑的尾指。
在酒醋面局乱哄哄漂着腌菜气味的院子里,那根小手指就像是一束人生救赎的光。
男孩被震撼了,也伸出一小截纤细的尾指,柔弱地说:“互相扶持,永不分开。”和她勾在一起。
——那会儿,谁也没能想到,彼时漂亮纤细的小太监,将会成为今朝叱咤风云,手眼通天的厂督。
春去秋来,人生如梦。
天空开始飘落小雪,街上行人的速度加快了。
张晗说:“阿闪,其实你无须感到愧疚;照顾我,帮助我,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厂督永远是冷厉无情的厂督,那个温柔细致的男孩子,只会在独处时对他的阿闪流露出温情的一面。
林一闪:“是,不是我的责任,而是我的兴趣。”
她说着,不由分说挽起他的手,撒无赖似的仰起嫩似花瓣似的脸蛋,笑容绽放。
张晗:“……”
他内心是无奈的,可是同样也是欢喜的,只是在这份欢喜中,却掺杂了一丝丝寂寞枉然。他内心深处和世俗有一层撕扯不开的隔膜,出了宫,他就感到无边的寂寞。
林一闪挽着他的手,使得他感到她很近,却又很远。
两人一起在被雪花湿润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相互扶持。
眼前再拐一个弯,就是宣武门大街,就可以回到内城,回到皇宫;那座漂亮恢弘举世无双的宫殿,是他寄居终身的壳。
……
沈陆两人在宣武门大街上默默地走着,相对无言,雪落在沈徵身上他浑然不觉。
陆展眉看他实在是低落,想安慰他:“沈大哥,可能倪孝棠为了刺激你,才故意那样说;他跟林役长的关系不对付,嘴里准没好话。”
沈徵听了,抬起头,正要说什么,却愣住了。
远远地,他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前方经过,是林一闪。
她手里挽着一个颀长秀丽的男人,穿着宫缎,系着银湖披风,神态气质温和高贵,脸上笑容微含。
两个人都没有看见沈徵,躲雪的人潮涌动,挤到了林一闪,这男人立刻用斗篷护着她走在内侧;路过针工绒线摊的时候,他还顺手买了一朵簪花,戴在林一闪的鬓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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